坊街之上的声音逐渐小了,随着传召官声音响起,宁以卿带领着众人都避到一侧下跪俯身,她微微侧过头去,看见陆华也终于从厅内走出来,走到另一侧恭恭敬敬地跪好。
织金龙纹的圣旨封在漆金黑木匣中被一小黄门高高捧起,走在正中率先入了安平侯府的大门,其次便是传召官等一众皇宫内侍鱼贯而入。
那传召官走到前院厅前站定,却并不急着宣读旨意,而是用目光在一众伏跪的人群中来回逡巡一遍,然后忽然高声问道:“陆宴礼呢?”
宁以卿愣了一瞬,一颗心骤然一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陆宴礼此时并不在宫中受罚?
她立即微微抬起头来朝门前望去,为首的传召官仍是先前两次曾来安平侯府上传旨的那位,站在他身侧扶着的那个小黄门宁以卿也记得,是上回给林氏掌刑的,唤作“小平子”的。
她目光略微抬动朝远处看去,随着那传召官入府的清一色全是宫人装扮,并不见半点铁甲寒光。
没有天子亲兵金吾卫,没有京城巡防营,没有几大护城军。
更不见大理寺或是京兆府的差吏身影。
宁以卿乍然松了口气。
陆宴礼既没有被皇帝拘下,前来宣旨的队伍也无半分兵戈之意,看样子,她所担忧的那种最坏的情况,应是不会发生了。
“陆宴礼何在?”
宁以卿兀自思索盘算着,以至于半晌无人应答,地上跪着的一众下人皆是面面相觑,传召官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满,但仍旧耐着性子再问了一次。
他给身旁的小平子递了个眼神,小平子便立即会意,微微往宁以卿那边挪动两步,小声提醒道:“嘉成夫人、嘉成夫人!”
声音急切,宁以卿恍然抬起眼去同小平子四目相接,这才确定他口中叫的嘉成夫人是自己。
小平子见她回神,忙问道:“陆……陆佥事呢?”
宁以卿嘴唇微张,正想着如何答复,却才回过神来——传召官和小平子从前都是称呼陆宴礼为陆侯,而如今却是直呼大名,便连小平子这样身份低些的,也直称官职不称爵位。
她悚然一惊。
这是何意?
宁以卿咬了咬唇,知道这必然与今日宫中所发生的事情有关,说不定答案就在不远处那道圣旨里,她想了想,不再称呼侯爷,而是朝着传召官微微颔首,轻声答道:“我家官人今日还未放衙,臣妇已经着人去请了,想必很快便能到。”
传召官微微眯了眯眼,看了一眼装着圣旨的漆金匣子,片刻便做了决定,“既如此,就由嘉成夫人代为接旨吧!”
宁以卿答了声是,便即刻起身站到传召官正前方,恭敬谨慎地屈膝下拜,朗声道:“臣妇嘉成郡夫人宁以卿恭迎圣上谕旨。”
传召官又往旁边看了一眼,眼神落在探头探脑的陆华身上,陆华发现后朝他讪讪一笑,旋即又垂下头去,传召官这才似笑非笑地捏着嗓子说道:“陆华,上前一同接旨!”
宁以卿平放在地上的手指忽地微微曲起,却又很快放下。
陆华被一声点名吆喝吓了一跳,旋即却又抑制不住地喜笑颜开,赶忙从地上爬起,假模假式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又抬手装模做样地扶了一把本就老老实实固定在头顶的发冠,随后轻轻清了一下嗓子,迈着四方步得意洋洋地走到宁以卿身旁。
陆华斜睨了地上的宁以卿一眼,便直接越过她半个身位跪到她前头去,谄笑着看了一眼传召官,这才低下头去。
传召官没好气地嗤笑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
当真是小人得势,一家子都是这样城狐社鼠的做派。
他晃了晃拂尘,捧着漆金木匣的小黄门即刻走到他身侧,将木匣子打开,高高托举到他面前。
传召官从木匣之中取出第一份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以卿的心跳得愈发激烈。
“兹尔陆氏,忠勇可表,得承皇恩,授尔佳爵,然,今查有安平侯陆宴礼之侄陆氏淮之,品行顽劣,谋害尊长,已有京兆尹刘青查实,证据确凿,收押在狱。”
宁以卿愣怔住。
这封圣旨难道只是为了宣告陆淮之的罪行和对其的处置?那皇帝未免也太过大张旗鼓。
“子侄失教,实乃安平侯陆宴礼治家不严,难逃其咎。陆卿负荆请罪,朕心亦甚痛矣。
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陆卿于社稷有空,与朕亦相识于微,亦不可徇私情。
今陆卿自辞谢罪,朕虽不忍,而心决矣,今日始褫夺陆宴礼安平侯之爵位。
念及陆氏先祖披肝沥胆,于大魏创下不世之功,于萧氏皇考更有从龙之恩谊,故尔,安平侯之位,从今日始,授还陆景开之长子陆华,望尔勤勉治家,延传陆氏之荣耀,不负朕之所望。”
“陆华,陆侯爷,”传召官将圣旨收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接旨谢恩吧。”
一旁的陆华已经将头磕得砰砰作响,而宁以卿的心却如坠冰窖。
陆宴礼,他竟为了保住陆华,将罪过揽到自己身上,甚至不惜自辞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