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华得了这爵位,已经乐得几乎要找不着北,当着传召官的面接过圣旨,就已经按捺不住地将圣旨打开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入怀中。
他咧着嘴傻笑不止,兴高采烈地高声喊来下人,要给传召官些“辛苦费”,这番作态,就好像方才圣旨上所说的那个此刻正关押在狱中的陆淮之与他毫无关系。
传召官心中不屑地冷笑几分,抬眼打量着这满院子的下人奴仆。
他们每一个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惶惑之色,似乎整个安平侯府的人里头,为这道圣旨狂欢的只有陆华一人。
最终,传召官的视线、一众奴仆的视线都落到地上伏跪着的宁以卿身上。
自始至终,宁以卿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雕像一般,虽是跪着,却莫名散发出一股傲然之意。
传召官视线下移,看着那双原本平整交叠放在额下的手,此时已经微微曲着,水葱般剔透的指甲狠狠扣进青砖石地的缝隙中。
那双手不远处,是几段已经折断的指甲。
他难免觉得有些不忍。
宁以卿只觉得可笑。
陆家大房坏事做尽,作恶多端,哪怕证据确凿,却连个判罚都不曾得到,如今却还能白白捡回一个安平侯的爵位?
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费尽心思、多番筹谋,原以为能亲手将仇人绳之以法送上西天,却未曾想过——
她一开始自信满满选中的盟友,会在这临门一脚之时,不惜自辞爵位,也要挽救陆家大房。
真是可笑。
可笑在,她从一开始,就不该选中姓陆的男人。
可笑在昨夜,她竟真的相信了那个男人所谓护她一世、还她公道的诺言。
一滴泪兀然滴落在地,洇进青石之内,消失不见。
“大人。”
宁以卿仍旧保持着伏跪叩首的姿势,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决然。
“民妇有一请求,还求大人替我,上达天听。”
传召官愣了愣,视线移向那只漆金木匣子,看着里头静静躺着的两份圣旨,犹豫片刻才道:“嘉成夫人,陆佥事虽没了爵位,但圣上的意思是,您的诰命封赏照旧,无需自称民妇。有话请说。”
宁以卿郑重地抬起头来,发红的双眼坚定地看着传召官。
“不,大人,”她缓缓开口,“民妇宁以卿,有负圣上天恩,请圣上收回赐给民妇的诰命和恩赏,今日民妇,自请下堂。”
四个字掷地有声,院中众人皆是被吓得呆住了,包括正沉浸在封爵狂喜之中的陆华,此时也安静下来,皱着眉头看向宁以卿。
“夫人……”老袁率先开口,从一旁跪爬到她身侧,老泪纵横道,“不可啊夫人!”
“像你这样的,平日素爱挑弄是非、贪得无厌的商贾之女本也不配嫁入我安平侯府,”陆华回过神来,心中快意渐起,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神情来,“今日虽然宴礼不在,但此后陆家以我为尊,他自然也该听我的。你既有自知之明,我也不拦着你。”
他想起尚在牢狱的儿子和已经凉透的妻子,不由阴森森冷笑几声。
“只一样,你虽无心,我夫人之死却也是因你搅弄是非,你难逃其咎。我今已为一家之主,不能轻纵了你这样的妇人,否则便是自败门风。你既要下堂,已是弃妇之身,便脱簪、散发、赤足!从我安平侯府的大门走出去!”
他阴恻恻地俯下身子盯着宁以卿,“赤着脚,披着发,不许从我安平侯府带走任何一样东西,一步一步走回你宁家的门去,好让全京城的未嫁女子看在眼里,都能以你为戒!你若能做到,我便代宴礼答应你的下堂之请!”
传召官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样狂妄卑鄙的小人,竟会是从前忠烈满门的陆侯后人?
真是苍天不长眼!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替宁以卿解围,却看着宁以卿忽然笑了一声,接着缓缓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到陆华跟前。
“你也配?”
她鬓边的白色绒花早已取下,换上的粉色海棠步摇随着她每一步而轻轻摆动着,那成簇的海棠分明是最娇柔天真的颜色,此时衬在她脸上的阴郁神色之下,却显得格格不入。
她嘴角边扯着不屑的笑,朝陆华一字一句道:“我宁家是天子褒赏的忠义商贾,这门婚事若非天子赐下,凭你那不成器的儿子陆淮之,也妄想能娶到我?我自请下堂,那是对天子的请求,你——”
她嘲讽一笑,笑声在夜色森寂之中显得格外阴森刺耳。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替圣上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