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江诗远的房间里。
两人对面而坐。
叶青鱼先放缓了语气,尽量平和地问,“你的脚究竟怎么回事啊?我爸说,都要截肢了。”
江诗远好像也被呛着了。
只不过他忍住了,然后神色转常,“哦,借叶叔儿吉言。”
叶青鱼忍不住揪了揪耳朵。
“哎,等会等会儿,江诗远你别突然变称呼啊,我怎么听着这么扎耳朵呢。”
她敢发誓,她之前听江诗远跟她提起老叶的时候,绝对用的是“你爸”,而不是他刚刚用的“叶叔儿”。
他突然变得有礼貌了干嘛?
那他是不是也指望她管冯婉茹叫“冯阿姨”啊?
江诗远耸了耸肩,“其实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叫的。柳城人都知道,我江家是书香门第,前清出过大学士的;我这个当后代的,好歹也不能太辱没了家声。”
叶青鱼“啧”了一声:“瞧这几句说的,还真挺文绉绉的。真不像‘第一名’该说的。”
他眼睛乌黑,有一会儿没说话,只静静凝视她。
她瞪回去,“干嘛?你自己不好好考,赖我吗?”
他静静收回目光,“我语文分儿,比你高。”
叶青鱼心下一滚,“啊?”
他耸耸肩,缓缓地重又抬起眼帘。
“就算我没好好考,我的语文分儿,也比你高。”
叶青鱼越发明白,她这次来真是个错误。
她咬着牙乐,故作不在乎的那种,“江诗远你挺能耐啊,还打听别人分儿呢?你是不是谁的分儿都知道啦?”
叶青鱼就谁的都不打听,正如21世纪人们都流传的一个法则:“别打扰别人的幸福”。
上辈子每次考试结束,也总有学生和家长鸟悄儿地想跟她打听别人。她都这么告诫学生:知道自己考得好不好就行了呗,你打听别人的干嘛?
人家要是考得好了,你敢拍着良心说,真心祝福?
要是人家考得不好了,那你这是啥,你这不是显摆,不是得瑟,还是个啥?
江诗远却眸色淡淡,“我没打听别人的。”
叶青鱼眯起眼来,“睁眼说瞎话!你要是没打听别人的,你怎么知道我语文分儿的?”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回望着她,“你不是也知道我是‘第一名’吗?”
叶青鱼:……
她还真是被问住了。
可是她的知道,是因为她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啊!
不过她哪儿想到,他还真能耐,活活儿把上辈子的正第一,给折腾成1994年的倒数第一啊!
她扭了扭脖子,“那又不是我打听的,是我爸偶然间说起的。”
这时候不出卖自己老爸,还能出卖谁呢?
江诗远却只“哦”了一声。
她立时瞪眼,“你‘哦’什么呀?你这是想蒙混过关啊?我说了我可没打听你的分儿,你打听我的又怎么解释?”
江诗远却又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不解释。”
叶青鱼真想踹桌子。
跟他聊天儿可真费劲!她都快被憋出悒郁症来了!
“行,那咱们先撂下分数这事儿。还是先说你这脚。”叶青鱼再深吸口气,平复平复脾气,“你的脚,没事儿吧?”
叶青鱼已经做好了他夸张的准备,就像上回他说他那鼻子出血都快引出脑部疾病了似的。
结果他淡淡转开眸去,“……嗯。”
他这么平淡,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你真是上回背我背的呀?是在哪儿崴的,还是我太沉了?你当时不舒服,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我要是知道你吃劲儿了,我下来就行了哇!”
他就又看她一眼,还是眼睛乌黑乌黑的,就是不说话。
叶青鱼攥紧手指又放开,“……那我上次来,你怎么没跟我说呢?我要是知道你的脚是因为我伤的,我肯定不会拿橡皮砸你。”
他这一回,眼波幽闪,“那你会答应我么?”
“哎?”叶青鱼思绪来个急刹车,仔细想想他的意思,这才叹口气,“一码归一码,行吗?你的脚因为我伤的,我应该陪你上医院,也可以照顾你;可是给你补课的事,是另外一回事。”
他随便点个头,“所以,我为什么还要说?”
叶青鱼咬住嘴唇。
“那,不管怎么样,既然你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总该跟你道一声歉,再道一声谢吧。”
他转开眸光,“不用。”
叶青鱼肝儿有点疼。
她便站起来,“反正我来也来了,道歉和道谢你又不稀罕……那我就该说的都说完了。那你歇着你的,我走了。”
叶青鱼下楼,金司机赶紧跟上来。看样子之前金司机都没敢上楼,就在楼梯口听着动静来的。
他搓着手跟在叶青鱼后头嘀咕,“小老师,你看我们小少爷的脚都伤成这样了……那他接下来的功课肯定得耽误。”
叶青鱼瞥了金司机一眼,“你们冯小姐还没能给他找个老师来吗?”
金司机使劲点头,“小少爷就想要你。”
叶青鱼霍地停步,“金叔儿你说什么呢?”
金司机眨了眨眼,却是一脸的实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怎么啦?”
叶青鱼叹口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我现在都好几个学生了,时间全排满了。不好意思哈。”
叶青鱼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金司机在绝望里再找希望的表情,“……那,小老师你能经常来看看他吗?就是探病的那种。”
叶青鱼站定,微微垂眸。
她再抬眸,远远望向小楼上的那扇窗。
窗内没人。
叶青鱼垂下眼帘,“行吧。”
叶青鱼还是走了,头也不回。
金司机在院门口不甘心地张望了良久,跟俗话说“傻老婆看捏汉子”似的等了老半天,看那抹挺得倍儿直的背影走得甭提多坚定了,一点儿回头的希望都没有了,他才叹口气,搓搓手转身赶紧往里跑。
他“噔噔”上了楼,进门就嘀咕,“小少爷,她真走了。这可咋整啊?”
江诗远依旧眸色淡淡,“走就走了呗。”
金司机:“啊?那……”
江诗远抬眸看他,终于,缓缓地,唇角勾成向上的弧度。
“她不是来了嘛。”
金司机:“?”
就算她来了,可是她又走了啊!少爷还是没留下她啊!
江诗远却重又垂下眼帘去,将写字台上的书本整整齐齐码好,“……她还在乎我。”
叶青鱼从江诗远姥姥家小楼出来,挺直脊背,一直走到了胡同口。
再往前,就离开了小楼去,又是普通职工的住宅区了。
“叶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忽然一个声音从斜后方传过来。
叶青鱼停步回眸。
是刘欣。
刘欣从路边一栋家属楼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叶青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