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见禾2025-06-12 09:183,612

我阿姐拥有前世的记忆。

据她所说,那是一个人人平等、自由洒脱的时代。

父兄惨死后,阿姐挂帅出征,成了西陵唯一的女将军。

临行前,她展眉冲我扬起一个笑容:

「小阿棠在家中乖乖地等着,阿姐此去,一定还西陵百姓一个太平盛世,顺带也给你挣个郡主封号回来!」

1.

我十四岁这年,西陵横生变故。

二十年前被我爹打退的北齐人又卷土重来了。

他们偃旗息鼓的这些年,培育了一支极其强大的骑兵。

那个冬天特别阴冷,雨一直绵绵下个不停。

我爹和哥哥死守玉门关,可是后方补给出了差池,迟迟不到。

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将士们吃光了树叶和草皮,最后都活活饿死在城中。

景延二十三年,敌人破城,我父兄的头颅就这样被一刀砍下,高高悬挂在城墙上。

自此风吹日晒,霜打雨淋,再不得归乡。

可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啊?!

分明很快就是新年,就是他们回京述职、一家团聚的日子了。

到时候爹肯定会一脸惊奇地拍拍我的头,笑声爽朗:「呦!棠丫头长这么高了啊!你娘身子弱,在家里头可没干坏事气她吧?」

是啊,我长高了,长大了。

但这个高大勇猛威风堂堂的骠骑将军却老了。

北齐人入关后烧杀抢掠,一路向南攻入。

噩耗传到京都,我看见阿姐的手攥得很紧,一直不曾松开,她脸上泛着浓烈的悲痛,眸子里却满是凛冽杀意。

我心里一咯噔,压着嗓子喘不过气。

身旁的娘亲也如受雷击,整个人都迷蒙起来。半晌之后,她跪坐在地,把我们揽在怀里痛哭流涕。

深冬寂寥,门内尽是悲恸哀哭,而门外——

雪落无声。

2.

第二天,我们发现娘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三尺白绫之上,这个妇人满面青灰,发上却还簪着夫君年轻时候亲手雕刻的白玉钗。

我的阿娘啊。

她名唤李玉珠,是户部侍郎的小女儿。因着少女时向往英雄话本子里的人物,最终不顾家人反对,嫁了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我爹出生草莽,很早就没了双亲,幼时也是混迹街巷,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

那年边境动乱的时候,他孤身闯过血雨腥风,从一场接着一场仗里打出来个正二品的官职。

娘一辈子乖顺,仅有的叛逆只为了嫁给我爹。她半生都依附着自己的大将军而活,相夫教子,犹如一朵漂亮的小白花。

但是这个女子,在将军死后,毅然决然地追随他而去。

而兄长,那个整日黑着一张脸,沉默寡言,一天到晚除了练兵还是练兵的武痴,却总会在我犯了错,爹抽出棍子要动家法的时候,一声不吭挡过来,替我挨下责罚。

我的哥哥,他今年二十岁。

甚至还没娶上妻,就这么凄惨地死在了边疆。

世事无常,仅在一夕之间,我彻底失去了至亲的爹娘和兄长。

天地何其大,又何其小啊!

只剩下我,还有相依为命的阿姐。

整个丧期,家里都愁云惨淡,但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百姓前来吊唁,感恩爹爹的功绩。

皇上下令封我和阿姐为县主,赏赐田地与家产,以示仁德。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北齐人还在进攻,侵略我西陵的城池与百姓。

皇上在位二十多年,早已老了,失去当年的雄心壮志,他晚年重文轻武,疑心病重,朝中少有人再能出将入帅。

我不是傻子,粮草补给这么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偶然出现差池?

不过是爹手里的兵权太重,重到压倒了他和哥哥的性命罢了。

呵!

景延帝想稳住局势,急忙又派了几名武官到北疆去。

可这些人大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根本没什么真才实学。

北齐军队依旧势如破竹。

最终,西陵的第三座城池也即将失守,金殿上高坐的帝王终于开始寝食难安。

何其荒谬!

何其不公啊!

3.

阿姐入宫面圣了。

没人知道她到底在御书房和皇上说了些什么,只是第二日圣旨下来,我阿姐被封了元帅,即刻就要动身前往边境。

就这样,她成了西陵唯一的女将军。

说起我阿姐,我一直觉得,她就是全天下最最好的人了。

她叫玉晚璃,今年十八岁,是京城人口中的老姑娘。

哪怕只大我四岁,阿姐却很聪颖早慧,从小教导我到大。

她儿时就熟读经史典籍,跟着爹学武也是毫不含糊,日日卯时起床练功,风雨无阻。

平心而论,阿姐的文才武略比起哥哥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偏偏她这个人,性子最是随和,从来不将自身优点显露于人外,是以京城百姓都传言玉家嫡长女平庸不才。

对此,阿姐一笑而过。

娘曾经说了,这就叫藏拙。

我们家有一个哥哥扬名在外就够了,阿姐是女子,不可太张扬。

而我和阿姐之间还有一个大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

她记得前世的事!

这也难怪,阿姐口中总有许许多多的新鲜词。

据她所说,自己前世所处的世界,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没有皇权世家,也没有饥寒交迫。

高楼层层林立,车马日行千里。

甚至,那里的稻子可以长到和人一般高。

每年秋收,风拂麦浪,如同一片汪洋大海。

提及这些,她的眼里总是满盈星光,熠熠生辉。

引得我无边向往。

如果,我们能生活在那个时代。

那爹娘和兄长,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了?

要是有机会的话,真想亲眼去看看她说的那个地方啊。

要是,有机会的话。

4.

送别这天,我看见阿姐身披甲胄,跨马提枪,整个人就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出鞘之剑。

「小丫头,哭什么呢?明年就及笄了,别再哭鼻子啦。」她伸手轻轻为我抹去眼泪。

「阿姐,我……我舍不得你!此行太危险了,你不要去好不好?」

「不要胡说八道,圣旨已下,哪还有退缩的道理?」

「可是,可是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阿姐……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又一根根地重新拢回去,眸子里盈着一池水光。

「乖,不要怕。」

「阿姐,我们不去……不去了好不好?我带你逃走,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北疆!不对,去,去找你前世的家乡,平平安安地生活,好不好?」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把抱住阿姐的腰,想把她留下来。

她就这样凝视着我,目光如炬,如芒在背。

但我硬是没松手。

半晌过后,她又扶住我的双肩,迫使我仰头看她,然后很严厉地说了一句:「小阿棠,大难当前,身为玉家人,绝对不可以避让。」

我今年堪堪十四岁,得家人庇护多年。

哪怕遭逢大变,却始终有阿姐挡在身前,为我接下了俗世的一切风雨。

所以我还是拼命摇头:「我知道!但是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现在的战争形势我心里清楚,就说圣上前些天派遣过去的将领吧,他们哪一个有好下场?!

「人非草木,都有不忍之处,你是我最亲近的阿姐……我又怎么能亲眼看着你去送死啊?」

她闭上双眼,微微默了一瞬:「那我问你,五年前的春天,有一日你缠着我非要一起睡觉,夜里我便同你说了些话,现如今还记得吗?」

这一句话,直直叩入心扉。

「……嗯,记得。」

5.

我深吸一口气,从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春日的晚上,明月朗朗,树影丛丛。

我从被子里探出头,偷偷睁开眼,看见阿姐还点着一盏孤灯在看书,到嘴的话滚了几遍又吐出来:「阿姐,你在读什么书啊?」

她当时好像被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答道:「兵书。」

我感觉好奇怪:「阿姐,你读兵书做什么?战场上有爹和哥哥,我们以后不是要嫁人的吗?读了也用不着呀。」

「傻丫头,谁说用不着,多读书总是有用处的。」

「那有什么用处呢?」我仍是不解。

晚风好温柔,从开了一角的小窗里钻进来,烛火摇曳明灭,我阿姐的身影就这样挺拔消瘦地端坐在桌前。

然后我听见她说:「女子也好,男子也罢,不管嫁人或是不嫁人,我都是要读书的。

「读书不为别的,是为了端正自己的内心,增长智谋,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想,北齐人狼子野心,倘若国家再生变故,哪怕身为女子,我也要赶到前线去守一守,所以才读兵书。」

6.

周遭的风突然变得好重,我的心也沉甸甸的,像是浸透了冰水的布口袋。

旷野寥落,寂寂无边。

忽然长空划过一声雁叫,似是要刺破苍穹。

是啊,是啊。

我的阿姐,原本就是英勇洒脱的女子,她绝非是被困在四宅内折断翅膀的鸟雀,而是胸有邱壑志向高远的鸿鹄。

也正因此,我不该成为她的负累。

也不能成为她的负累。

在心中下了个艰难的决定后,我松开阿姐,迈出了离开她的第一步。

抬手默默把眼泪擦干,我俯首,朝她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拜礼。

「阿姐,千万,千万要珍重。」

瞧着我这副模样,她反而笑了一声:「好啦,别担心,学了两辈子的武艺,阿姐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阿棠在家中乖乖地等着就好了。我此去,一定还西陵百姓一个太平盛世,顺带也给你挣个郡主封号回来!」

时辰将至,军队出发的号角在耳边响起。

阿姐挥起马鞭,迎着北方一骑绝尘,不再回头。

我在她身后高喊道:「阿姐,我等你回来!平安回来!」

「知道啦,小阿棠!风沙大,快回去吧!」

7.

送走阿姐后,我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我想,我也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孩子,坚强又勇敢地行走在人世间。

而新年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过去了,京都阴云笼罩,始终蒙着一层战争的阴影。

雪化后,我拾级而上,去护国寺恭恭敬敬上了几炷香,祈求着阿姐的平安。

说真的,我从没有这么相信神佛。

不过大抵真是灵验的!

春花初绽的二月,消息从北边传来,阿姐当真一路向北,接连夺回了两座城池。

太好了!

事态还没到无可拯救的地步,我们还有机会,阿姐也许真的能挽回这一切!

她的信件递到将军府里。

「小阿棠,一切安好,切勿挂念,早日相见。」

字迹潦草,看得出是匆忙间写下的,却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和希望。

阿姐啊。

我多想和你再次相见。

8.

「小姐,小姐,快醒醒,出事了啊!」

这是春桃的声音,她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

我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身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要着急,慢慢说。」

春桃慌慌张张地,竟连礼仪也不顾了,直接坐在我踏上,哽咽道:「兵部尚书张大人遣人来府上传话,说是……北齐愿议和,但要先斩西陵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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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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