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春桃,先替我更衣,我要去张大人府上拜会!」我脑子里如同晴天霹雳,只好强装镇定吩咐道。
「是!小姐。」
街市里没什么人,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到了张府,不等它停稳,我就提起衣裙跳下车,三步并作一步,奔到府门前。
「我乃骠骑将军府玉晚棠,请入府一见张大人!」
朱门被「碰碰」叩响,我的声音在青天下回荡。
蓦然,「吱」地一声后门开半角,从里头露出一张老仆的脸。
「老伯,我是……」
「玉小姐,这事我家大人发话了,向您府上传个消息已是冒圣上之大不韪了,别的他不能再管。」
老仆苍老的脸上分明流淌着怜悯之色,他叹出一口气:「请回吧,玉小姐。」
朱门复又合上了,我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是啊,是啊。
张大人曾经与我父交情甚笃,所以他愿意冒险告知我此事,但更多的,他不能再帮我。
身为朝廷命官,天子一怒,血流千里,他全家的身家性命都系在皇上一念之间。
没关系,没关系。
没人能帮我,那我就自己来。
我是爹的女儿,是阿姐教导长大的。
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姐就这样死掉。
绝不能!
9.
入宫的路上,我勉强平复了心绪,大脑飞快运转,终于想明白许多。
战乱平定、休养生息这些年来,朝中文官地位也随着君王的喜好而水涨船高,至于武将,则是以我爹为首,始终被文官牢牢压了一头。
而与此同时,当年战败的北齐却始终铭记耻辱,不曾遗忘。
他们本就是从马背上长成的国家啊。
四海升平的景象,蒙蔽了景延帝的双眼。
我爹和兄长故去后,阿姐的确临危受命打赢了两场仗,可靠的却都是战术与奇袭。
而北齐人也不是傻子,想来等他们回过神后,西陵的境况大抵又会衰败下去。
阿姐的成功,就如昙花一现。
两国战力的悬殊,绝非一人之力能逆转。
皇上也深知这个道理,他想要自己治下有一个安平盛世,而非战乱频发,被后世人口诛笔伐。
他到底是老了。
所以,他愿意同敌国握手言和。
哪怕从此甘为附属,年年上贡。
哪怕他心里明明清楚,北齐此举,一为羞辱西陵。
二因我阿姐有将帅大才,被他们的君主深深忌惮。
北齐想看到一个软弱无力的西陵。
因此他们不允许我阿姐活着。
多可笑啊。
一个人超凡的能力,居然成了杀死她的借口。
我低头死死咬住牙,握紧了拳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不行,绝不能让人看到我眼里燃烧的仇恨。
否则我玉家满府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样想着,终于到了宫门前。
10.
「这里是宫门!无诏不得入!」门前立着两个带刀侍卫。
「大胆!我是皇上亲封的孝淳县主,谁敢拦我!」我取下腰间的县主令牌,凝眉竖目地呵斥道。
架在身前的刀鞘仍然没有半分松动的意思。
「县主大人,皇上有令,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除非有诏,谁也不能入宫。您就别为难我们兄弟二人了。」
「我此次进宫是有要事向皇上禀报,若出了事我一己承担,定不会怪罪到你们身上!」
「对不住,县主娘娘。」
我看着这两个侍卫寸步不让的模样,心中焦急,声音也发了狠:「我再说一次,放我进宫,出了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给我让开!」
瞧着我狠戾的神色,他们也犯了难,眉宇间染上纠结的神色,却仍旧不松口。
快没时间了!
我看了眼身后的随行的府卫,心里有了硬闯宫门的打算。
哪怕是死罪,我也要见皇上一面!
但这是最坏的办法。
正值僵持不下之际,身后行来一辆青灰色马车,一个通身贵气的黄衫青年从里头走下来。
是他!李洛清!
我认得这个公子,从前阿姐曾带我赴过长公主的赏菊宴。
我那时年幼好动,又懒得听贵女们说琴棋书画的无聊事,索性一个人偷溜出去玩儿。
却不想在园子里弯弯绕绕迷了路,还好碰到了李洛清,是他送我回宴席的。
正这样想着,李洛清就走上前来,不顾我讶异的神色,开口问侍卫:「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的头压得很低:「回太子殿下。这位县主娘娘硬要进宫,说是有事禀告皇上,但先前圣上下令,我们不敢冒险……」
「放她进去吧,本宫做得这个主。」
「是。」
我转过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很宁静,似乎还带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悲悯?
是悲悯吗?
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怎么会是太子?
我想不明白。
算了,也顾不得了,眼下有最紧急的事情。
于是我朝他急急一拜:「多谢!太子大恩,来日臣女必定结草衔环报答您!」
他摆了摆手:「不必,你进去吧。」
「是!」
我提起衣裙,奔跑得很快,把风都甩在了身后。
也正因此,我没能来得及听到李洛清在原地低语的那句话:
「只是切莫抱有太大希望啊……」
11.
我跪在了御书房门前,抬目直视前方。
雕栏画栋,青瓦红墙,就连屋脊上的镇兽瓦雕都尽显庄严。
「臣女骠骑将军府玉晚棠,求皇上放我阿姐一条生路!
「圣上英明!我父兄皆忠肝义胆,为国生,亦为国死!求皇上开恩,看在我家满门忠烈的份上,让我阿姐回京!
「臣女愿倾尽玉家一切,求皇上放过我阿姐!」
「求皇上开恩啊!!!」
一声又一声。
我声嘶力竭。
无人应答。
天渐渐阴沉下来了,长风吹起我的衣角。
圣上身边的大太监走出来,侧身对着我的耳畔道:「县主啊,皇上让咱家传话,说他对不起玉家,但天命如此,不得违抗啊。」
「您也不要怪他,做君王,总有千般万般的不易。」
我盯着他浑浊的眼睛,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公公,当真,没有任何可能了吗?」
大太监摇了摇头。
「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皇上今日啊,谁也不会见的。」
哈。
哈哈哈,天命,皇权,何其可笑啊!
皇帝的命是命,他要留得青名在人间。
可我一家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可恨我身单力薄,有冤无处申,只能在殿前跪求,把自己的尊严送到天子脚下,任他践踏。
景延帝一句轻飘飘地「朕有错」砸到我头顶上。
于是我所有的苦痛、冤屈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也对,区区臣民,不过是皇权下的蝼蚁。
我跪在青天下一言不发,心里的声音却震耳欲聋,如潮声奔涌,如雪山崩塌。
老天爷啊。
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轰隆」一声,惊雷闪过,细细密密的雨点砸落下来。
我想起了阿姐同我说的,那个人人平等、自由洒脱的世界。
我突然有点摇摇欲坠了。
余光中有个黄衣人的影子奔过来,他撑着一把伞,口中轻溢出半句叹息。
更多的就记不清了。
也许是被他跑动时溅起来的水滴晃到了眼睛,我身子前倾,猛然呕出一滩热血,脱力昏倒在地上。
天旋地转,一片漆黑。
失去意识前,我恍然意识到:
原来今天是谷雨啊。
本该春和景明,万物复苏。
12.
「今日是几号?我怎么会在自己榻上?」我陡然惊醒,死死握住了塌边春桃的手。
她看起来太憔悴了,眼周青黑遍布,还挂着泪痕。
「小姐,呜呜呜,小姐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这么多天,太子把你送回来那天可吓死奴婢了…….」
「几号?春桃,别哭,快告诉我今日是几号?」我顾不上安抚她。
「今日……是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我竟然昏睡了整整十日!
「阿姐呢?阿姐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春桃眼里蓄满了泪,一颗颗滚落下来。
「小姐……您,节哀啊。」
「什么节哀?什么意思?!」我声音颤抖着问她:「阿姐呢?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