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决定不跑了,因为我知道就算再跑,也甩不掉那该死的枭声,我停下来,抽出腰间柴刀,我看周围,仔细地看,判断枭声的来处,可是此时那枭鸣声又时近时远,飘忽不定,我根本找不到它在哪儿。我壮大胆子,朝周围大喝道:‘是谁!’然而没有任何东西回应。”
“我不甘心,继续寻找,我到处看,走来走去,一边挥舞手中的刀,一边对着每一个可以藏匿东西的角落扯着嗓子喊:“谁啊,快滚出来!你这个胆小鬼!”我不断地喊,不断地舞刀,我要将那个东西逼出来,我要跟它决一胜负。”
“我喊了好一会儿,忽然,枭鸣声停了。”
“我也停止了喊叫,然后一瞬之后,那枭鸣又响起来,不过这次,声音变得很近而且清晰明显,我一下子察觉出来它在什么地方。”
“我回头,果然看见在一棵树的暗影中,有东西时明时暗,而且是很小的一对,好像是一对眼睛,反射星光的眼睛。”
“‘谁!’我浑身如触电一般紧绷,问。”
“那对不怎么亮的眼睛又闪烁了几下,好像也在观察我。”
“我走过去几步,伸长脖子仔细查看它,想将看出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在这样的夜里,眼睛能发光的东西可不多,除了某些野兽,就是妖魔鬼怪。”
“然而没走几步,忽然一阵扑腾之声,像鸟的翅膀在扑打空气,随着这声音,那对眼睛猛地升腾而起,在空中浮动片刻之后,朝我逼了过来。”
“一刹间,借着月光,我认出了它的轮廓,是一只鸟,一只猫头鹰。”
“是的,就是一只猫头鹰,不过我应该早就能想象了,因为只有猫头鹰才能发出那样怵人的枭鸣。”
“而且我还发现它在飞行中迅速变化,它本来不怎么大,约不过一尺多长,但是在逼来的过程中,它忽然变大,犹如一只巨型金雕,一对展开的翅膀竟几乎有一丈,简直如同一道黑幕兜头而来。喙和爪子反射着月光,就像磨光的刀刃。我大惊之下举起柴刀砍过去,并接连横砍,试图将它逼退。眼看它身体就要接触到刀刃,它忽然朝上一蹿,一个跟头又翻到一边去了。
“它又变得很小,不到一尺高,如一只平常的猫头鹰,不过这样子保持了没多久,它又开始进攻。
“它又变得很大,喙和爪子锋利如刀尖,在一声尖鸣中朝我面门抓下,我拼命将柴刀在面前挥舞,横劈,竖砍,斜削,我提起最悍勇的杀气,最凶蛮的力量不间歇地朝它猛砍。猫头鹰在我的周围尖叫,扑腾,试图趁我进攻的罅隙抓拨到我,我们交战激烈,不分胜负,它有时候成功了,我身上留下了它的爪子和喙的痕迹,但是我也没差,在我的刀刃划过的地方,被切断的羽毛在空中纷纷扬扬,到处飞撒,好像一场羽毛雨。
“它在我的刀网中飞扑翻滚,在各个方位,以各种姿势,力道,攻击我,但没一会儿,我发现这只鸟似乎并没有想要杀死我的意图,它似乎在试探什么。当然,或许并非只是试探,或许它只是想找个稳妥的空隙下手,好一劳永逸。”
“这场战斗持续了大约半柱香,大鸟再次朝上空腾起,变成原来的样子,收回羽翅,停回树枝上。”
“这时候,月光的角度变换,终于照到了那阴暗的角落,我看清了它的面目:猫头鹰,浑身褐灰,布满了黑色的斑点,爪子很小,藏在下面的羽毛内,而脑袋却很大,脸就像餐盘一样圆,一对特大的黄底黑瞳的眼睛嵌在上面,反射着幽幽的月光,有些灼目,眼睛上面各有一簇斜向上飞出的黑色羽毛,有点像人的眉毛,让它看上去颇为威武。”
“说实话,虽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猫头鹰,不过它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的猫头鹰品种,并没有十分特别之处。”
“它就这样停在树上,注视我,就像我也在注视它。”
“我镇定下心神,率先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袭击我?’”
“它一开始没有回答,隔了好一会儿,它开口了,却说的是:‘你没有练过武吧。’”
“说实话,这句话着实让我吃惊。吃惊的缘故既是因为它话的内容居然是这个,更因为这可是我第一次听一只鸟的嘴巴吐出人的话。”
“当然,我早知它不是什么真的猫头鹰,而是某种术法造化的东西,自然也可能会说话,但在我的想象中,它虽然面相是一只鸟,但在它之所以能够变幻且攻击人类,在它的背后,多半是有人或者其他东西操控,儿这只鸟应该是像鬼将一样的东西,没有自主的意识。(——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妖术师或者妖魔会变成一只鸟。)而我问它话,其实是指望操控它之人或者别的东西来回答我。所以我实在没想到,它竟能亲自张开鸟嘴说话,而且声音和人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我楞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我点了一下头说:‘是的,我没练过武。’我一边回答,一边悄悄观察它和周围,我想确定它的确是它自己,而不是被控操的东西。”
“‘很好,’它又说话了,它声音有些奇怪,不阴不阳,雌雄难辨:‘没有练过武,出手竟如此有章法,力量也如此收放自如,雄浑厚重,实在少见。’”
“它居然称赞了我,居然称赞了我!我更吃惊了,要知道,我一直是以为它是不怀好意的,就算是试探,也是不怀好意的试探。然而它却在称赞我!当然,吃惊的同时我是很满意的,因为我认为它说得很对。我虽没有练武,但是和人打架天生就强过一头,这是我天赋使然。”
“我自然而然有一种的自豪的感觉,不过自豪的同时,有有些心酸——我这样的天才,这么大的年纪,居然还在山里砍柴!”
“当然,这都是无关的心思,此时我应该关心的应该是眼前这个家伙,这个奇怪的会说话的鸟,它跟了我一晚上,变来变去的试探我,或者连我迷路也是它搞的鬼,它折腾这么大晚上,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目的又是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确定我没有练过武?”
“我正想询问它之时,我再次看到了瞠目结舌的情景:它再次展翅飞腾了起来,然后在半空下落,不过这次它动作很慢,就像浮在半空的羽毛,悠悠地上去,悠悠地下来,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再次变化,这次,它的整个形态都在改变,羽毛收缩,变为皮肤,脸部变化,长出了人的五官,一对爪子伸长,成为一双人腿,而翅膀下,则探出一双人手……当它落到地面上时,它竟然变成了一个“人”。”
贺光瞧了君如珪一眼,看他的反应,而君如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已经听得入了迷。
“但是这个“人”又不同于我们这些人,”贺光继续说:“它身材比平常人略高,特别是一双腿,相当地长,好像一对竹竿,肩部也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修长,修长到不平常,很是奇怪。脸长得也很奇异,很圆,像一个球,脸上嵌着一双黑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大得不寻常,在月光下忽闪忽闪,乍一看,依旧很像一只猫头鹰。另外,肩背处还保留着一对灰褐色的翅膀,很大地应该比人手还长上一倍的翅膀。”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里,君如珪不由自主地想起邱鱼那一张圆脸和圆眼睛,倒是很像一只猫头鹰,不由暗中想笑。
“它又张嘴说话了,声音还是那样,不阴不阳雌雄难辨,不过还算友善:‘你别怕,’他说‘我样子是有点奇怪,但是我不是妖怪,也不会伤害你。我是个枭人,当然,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过枭人这两个字,不过这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们是猫头鹰变化的种族,而且对你们人类没有恶意就知道了。’”
“‘你对我没有恶意?’我想发笑,它刚才才莫名其妙地袭击了我。”
“‘我当然对你没有恶意。’它又说:‘我之所以袭击你,是因为我想试试你的武功和根骨。’”
“‘试我?为什么试我?’”
“它开始说:‘在回答这个问题前,请容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名叫萧萧,我和我的族人即是枭人就住在这钩吾山深处,我们住在这里已经有千万年的历史了。不过一般来说,你们人类是找不到我们也看不大我们的,因为我们会用术法隐去我们的位置,而且我们也从不主动和人类来往。
“——当然,这是一般的规矩。有时候也有特例。比如我。”
“我是个与众不同的枭人,从我小时候开始,我就对人类很感兴趣,我从小就变着法儿地打听人类世界的东西,并想尽办法学习你们的一切,当我长大之后,我告别了枭人的国度,变成人混进你们人类的世界,四处流浪,学习。一开始,我喜欢人类博大精深的历史,之后我又开始钻研人类的学问,比如,天文,地理,哲理,格致等等,我为了学习钻研这些学问,我看了很多书,和很多学问家接触,请教,辩论,我过得非常充实快乐。这样,经过了两百年,我觉得我已经将大部分人类的学问钻研透了。那时候,是一百年前。之后,我又喜欢上了里面人类的修炼之术,于是我又开始学习武功和修炼办法,到处拜师,修习,找人切磋,呵呵,你瞧,我的化身之术是不是很高明,我在人类社会中混了几百年,居然没有人认出我的真面目,真是让我颇为自负。
“‘就在三十八年前,我自认为我的修为以臻化境,几乎无可修习了,且此时,我在人间已经呆了数百年的光阴,我终于觉得有些厌倦了,于是我返回了钩吾山,想安定下来,过回我枭人的日子。然而我没有料到,’它叹口气,很是伤感:‘我的族人看到我回来,不但没有任何欢迎,反而认为我变成人类在外面呆了几百年,并用人类的方式修习乃是违反了族律,他们拒绝我返回枭人的国度。我再三恳求他们,他们还是拒绝。哎,我是个枭人,就算我在人类世界中活了百年,我从来都觉得我是枭人,我那么爱我枭人的世界,并告诉自己终有一天我迟早会回去,然而我日思夜想的家园和诸人,却驱逐了我,永远地驱逐了我。我真是太难过了。’它又叹气:‘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枭人的族规是很严格的,任何枭人都不能破例。我没有办法,只好再次离开了他们,但是我又不想再回到人类的世界,自此,我便继续呆在钩吾山,我无所事事,便开始重新钻研我所修习过的术法,将其演练发展,最终我创立了一派新的武功,名叫月黯。’”
“‘这功夫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我自己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枭人,我们枭人和你们人类不同,你们人类在白天活动,晚上休息,而我们枭人则是夜晚出来,白天休息,我们喜欢月光,崇拜月光,认为月光就是我们力量和智慧的来源,我是枭人,自然也对月亮情有独钟。可是我的同伴,我的家园却驱逐了我,在我心中,这圣洁的月光从此被披上一层黯影——’
“它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不过,幸好我还有它——月黯,乃是我一百年修行以及我数百年的智慧的精髓和结晶,是我这一生最珍贵最自豪的珍宝。它的诞生甚至抵消了很大一部分被驱逐出枭人世界的痛苦。
“‘但是,它的诞生也给我带来了另外一个烦恼。”
“它注视我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深沉锐利,好像变成实质的东西,要无声地探入我的心底。”
“‘我已经活了三百年,按枭人的年纪算,我已经老了,’其实它看上去一点都不老,甚至还比我年轻:‘我在这个世上剩下的时日不多了,我大半生的学习,钻研,修炼的最终心血,月黯,将随着我的失去在这个世界消失。我可不甘心。’”
“‘所以,从月黯诞生的那一刻,我就想找一个传人,将它完完全全地传授给他。’”
“‘其实我本来是想找一个枭人的,可是我是被驱逐之人,若是有枭人和我有联系,只怕他也会受我的牵连,也被驱逐。我不想连累别人,所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现在,希望找一个人类。’”
“它说到这儿,又沉默了下来,一时没有说话。”
“我猜它想让我开口,不过我不是很确定它的意图。它说它想找个传人,那么它肯定已经为此努力了很久了,可是它刚才还在试探我,那么显然它还没有找到,不过也不知道它刚才试我试得如何,是否觉得我满足做它传人的要求。”
“‘那你找到传人了吗?’我忍不住,跟随我内心的想法问他。”
“‘找到了。’它说。”
“我心中一凛:‘谁?’”
“它伸出一根细细手指头,凌空朝我一点:‘你。’”
“我呆了一下,一瞬后,我的心猛地狂跳,血液也开始沸腾,那一刻的感觉难以形容。”
“说来也奇怪,其实我并不了解面前这个所谓的枭人,更不知道它对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而它的月黯又到底有多厉害,适不适合我修习等等,但是我的脑子却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它,那种感觉好像有一只大手,在灵魂深处推动你,让你走向它,跟随它,切切实实毫不怀疑,认定它就是你三十八年流浪的岁月最后的归宿和终点。”
“而且,它说它三十八年就返回了钩吾山,而我今天整整三十八岁,这个巧合或许也代表了冥冥之中,我和它最终会相遇,注定会成为师徒。”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在人世间流浪,寻找无数年,在你沮丧绝望到极点时,你和它相遇了——”
贺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从此,我拜它为师,它终于成了我这个世上最狂妄又最悲催的天才的师父,每当夜幕降临,月亮升起,我便带着我的柴刀进入钩吾山,来到我和它初遇的地方由它面授明月功。起初它交给我的是吐纳之术,然后就是我的刀术,其实它教的也就是这两方面,我既自负天才,学得自然很快,消化领会得也非常顺利,几年之后,我便学会了它钻研修习了一百年的武学精髓。之后,它告诉我我以后可以自己继续修习,它不用再指点我了,然后,它就辞了我,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了。”
“后来我继续学习,转眼,不过后来我觉得月黯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就改了名字管它叫明月功,这样简单直白也好记。而至于后来将明月功衍生为明月刀,明月刺之类,便是数年后我自己的顿悟了。”
说完了,贺光眉毛微挑,看向君如珪:“怎么样,我这拜师的经历是不是很离奇?”
君如珪直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讷讷地点头:“的确,离奇。”
贺光浅浅一笑:“我知道你不大相信我说的,不过没关系,其实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最初告诉向阳他们时,他们也半信半疑,毕竟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所以,你不信也没什么,你只要知道,你所修习的明月功并非来自这世上的凡夫俗子,而是来自世人难以想象无法接触的异形世界,而且是经过你师祖一百年的凝练和师父我数年的钻修就行了。”
其实君如珪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个世界肯定比他短暂的人生所闻所见的要广阔的多,没有见过的经历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故以所谓的真伪,谁又知道呢?不过他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希冀:有一天,他也能够幸运到有这般离奇的经历,离奇到你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
这日他一共学习了三个招式,第二天,他继续跟随贺光练习,这些日子贺光基本有空,于是日日不休地教授他明月剑法,认真负责毫无保留。
而邱鱼那日被他教训了,似乎也变老实了,竟没再来找他的麻烦,黑水宫也没有别的事,日子过的平静而匆忙。
时光如梭,转眼两个月了,外面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黑水宫身处地下,取暖和通风设备都设置得非常巧妙,所以倒是依旧温暖,并没有受地面天气的影响。不过不管是暖还是冷,一个季节终究无声地过去了。
君如珪的明月剑也已经学了十来招,虽然精准和力道上还需磨练,但是对于整套剑法他已经能初窥路径,再加上贺光这些日子庶务渐多,所以有时候便让君如珪自己跟着林向阳学习,他和他见面的机会变得少了。
但是这时,另外一件事又扰上心头:玄晟门那边开始催促,莫思侬至今尚未回家,他必须想办法尽早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