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将过,陈曜随意穿了件常服,才刚打开门,就看见郭九披着早晨的寒气,站在门口踱步。
“小九?!”
同样一夜没睡安稳的还有郭九,他双眼困倦,耷拉着眼皮。
昨夜回房后,他莫名其妙地梦见自己的小时候,梦里模糊不清,却有一种温暖而熟悉的味道,是一碗面疙瘩。
放多了胡椒的辛辣让他热血沸腾,他的身旁好像还有一个人,不知为何,他在梦里极力地想看清那个人的面貌,却总是看不清,转瞬就化成茫茫白雪。
想到此处,郭九的心就揪着疼。
他直觉觉得,那个人是陈曜。
所以梦醒后,他就站在陈曜门口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心里滋长,有一些因为过去,有些因为昨晚。
四喜丸子的警告犹在耳边,郭九啊郭九,你可真心猿意马。
“你在这站多久了?”陈曜急忙走出来,即使是初夏,早上的天还是凉的。
他握起郭九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这得站了多久才能凉成这样。
“没多久。”郭九欲盖弥彰的解释,抽走自己的手,转而又胡乱开口,“……我是想说,骆宁的事。”
“边走边说吧。”陈曜掩盖自己的失落,扬了扬下巴往外走,“去地牢。”
郭九昨晚听过陈曜的计划,知道他们留着骆宁是等瑾王上钩,可此刻陈曜紧张的表情,没有一点计划得逞的欣喜,于是问:“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陈曜郁闷的说:“刚得到消息是骆宁自尽。”
“自尽?”郭九疑惑。
“先去看看情况,我现在也说不出所以然。”
郭九盲目的跟着陈曜,也许是自己在庭院里站的久了,他有种错觉,陈曜身上带着被窝的温暖,让郭九不自觉靠近。
“你想跟我说什么?”陈曜突然问。
郭九原本只是胡乱扯的借口,都已经在脑子里打好草稿,结果被打断后,倒是想不起来了。
他面露难色的说:“嗯……我忘了……”
说完就后悔,郭九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吧,没话找话也不是这么玩的啊。
“……哎,下次想进我房间可以直接进,”陈曜笑笑,“大不了就是被你看光,也没什么的。”
这话讲的颇有一种“欢迎来看”的架势。
看来脑袋被驴踢的不止一个。
*
陈曜与郭九顶着泛蓝的晨露,穿进敦厚的木门,世界瞬间又阴暗逼仄起来。
太子府里的地牢不在太子府内,准确来说是太子府对街。平日里也会供给洛都官衙使用。
骆宁被关在最里间,他双手被缚在木架上,脚踝处扣着沉重的铁锁链。人已经断了气,血迹污浊他的脸。
郭九见到他惨死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宴会上一样死相惨烈的萨格德。
这些人的命,在权贵手下卑贱如蝼蚁。
陈曜一踏进来,牢房外便整整齐齐跪了十余人,皆是昨晚守夜的狱卒。牢房内两名仵作在检查尸体。
陈曜暂时忽视了狱卒,走进牢内问:“死因?”
仵作认得陈曜,上前说道:“曼陀罗毒。”
陈曜伸出食指,轻轻的推了推骆宁的尸体,只见他七窍流血,面目全非,骇人异常。
陈曜连忙收回手,恹恹的说:“这毒可不常见。”
郭九却凝住了表情。
“小九?”陈曜想起昨晚郭九对血迹的反应,有些担心他身体。
郭九摇摇手,舒缓了僵直的身体说:“我没事,就是觉得死生无常。”
“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听听仵作的说法。”陈曜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门口走了些。
仵作又检验了一会,才到陈曜跟前汇报:“这人的毒在口里最浓,您看,舌苔、口腔全都发黑了,而身上还是绛紫。初步怀疑是口服的。”
陈曜看向门口跪着的狱卒长,那人名唤小武,担任狱卒长已有五年余,是个胆小谨慎的人。
陈曜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以单单提他问话:“昨晚可曾来过什么人?”
没料想小武反而遮遮掩掩的不敢说实话。
陈曜沉声道:“知情不报,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不不不,我哪有那胆子啊!”小武瞬间吓破胆,又跪了下来慌忙说,“是……是太子殿下,来过。”
“……”陈曜蹙起眉,继续问:“除了太子殿下,还有人进过这牢房没有?”
小武把头摇成拨浪鼓,再三保证:“没有了,小的以脑袋担保,您特地交代过,我可是整宿都没闭过眼,一直盯着的。除了太子殿下,没有第二个人进去。”
*
“哎……这,你别乱动啊。”仵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曜回身看见郭九的手正掰着骆宁的下巴。
陈曜走近,严厉的眼神撇着仵作,说:“让他看。”
骆宁脸上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与昨晚云陵台私厨的血渍有的一拼。黏腻的触感蹭上郭九的手指,他稍稍颤抖了一下,还是狠心捏住了那下巴,打开了口腔。
骆宁嘴里更是血肉模糊,血腥味充斥着整个牢房。
“小九,你若是太难忍,没必要……”陈曜有些关切。
“嘘。”
郭九另一只干净的手抵在了陈曜的唇上,冰凉的触感遍及陈曜全身,让他脑袋空白了好一会。
“给我竹签。”郭九挪开手指,变作一掌,伸在陈曜面前。
陈曜又向仵作讨了根竹签递给他。
郭九拿着竹签清理着骆宁的嘴,耗费了数寸的棉布才将淤血掏空,露出了牙床。
郭九的竹签换了三根,终于挑出了一撮细粉。他小心翼翼的拿纸垫着,将粉末放进去。
“果然!”
陈曜不明所以,凑了上去问:“发现什么了?”
郭九略带遗憾地说:“不是别人喂得药,是他藏毒于齿,咬碎自尽的。”
陈曜顺着郭九所指,看到那个掏空的牙齿,里面残留着曼陀罗花粉。
“小九。”陈曜喊了句。
郭九松开骆宁,正拿布擦拭自己的手指。他闻声而动,转头看去,发现两个仵作早已不在牢房内。
“这件事,先不说。”陈曜的目光停留在那被反复揉搓的纤白玉指上,一股道不明的暧昧气息萦绕在他唇边,他下意识抿了抿干燥的唇。
“嗯?”
地牢内点着不多的烛火,昏暗不明的照着郭九,他本就因彻夜未眠而疲惫,方才只是一时兴起。如今找到死因,也耗尽了热情,所以没察觉到陈曜那一点心思。
“我知道了,你怀疑太子。”郭九擦好手,惯性的想摸出折扇,却摸了个空,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太子既然想用他勾出瑾王,为何杀他?”
“不好说,先顺着曼陀罗毒查吧。骆宁虽然是自尽,这毒药总得有人给他。”
曼陀罗毒确实非常罕见。
若不是那桩旧案与此有关,陈曜也不知道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