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曜轻轻搅动碗里的汤,一时的错愕随着热气消散。
他玩笑似的说:“你终于想起来我是你前世的情人了?”
“……当我没问。”
郭九郁闷的吃着面疙瘩,一碗下肚,胃里暖暖的被填满,他的额角渗出细汗,打湿了一缕碎发。
“开个玩笑。”陈曜想往回找补,“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大抵上是一直在洛都吧。”
“哦。”郭九闷声吃面疙瘩,不接话茬。
陈曜没见过他这样的态度,有些诚惶诚恐,试探的问:“还是不合胃口吗?”
“……”
郭九心里有些堵,也不是因为陈曜那句玩笑话,可能就是突然想起小时候,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令他难受。
*
宴会结束的匆忙,百官们看够了热闹,临行前还在交头接耳。有人好奇陈曜为何偏得太子信任,有人表明忠心自己坚决站定太子,也有说是旁人挑拨两位皇子的关系,还有好奇郭九的。
郭九年岁不过十七,那些官场上混久的男人们见多了稚嫩的花娘,也见过不少腼腆的小倌,却极少见郭九这样的。
一半是比花娘还要柔美的脸,一半又是小倌没有的硬朗。眉眼间是深不见底的清冷,舞剑时的狠厉又不容忽视。他像一块被展示的无瑕宝玉,人人都妄想得到的尤物。
他们背里藏着龌龊心思,表面却在和颜悦色的谈论,宝玉的价值几何。
*
郭九回到太子府后,就被陈曜赶去沐浴歇息。
陈曜则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托腮沉思。他看着郭九屋内的灯,想起了那句话。
“陈曜,我们是不是,很小就认识了?”
那时的心跳仿佛又涌上,他热切地想要回答一句,是,我们认识很久了。可如果真那样做,也许他和郭九的交集,就会戛然而止。
久别重逢他这些年里幻想过无数次,明知不可能的事,就这么被他深埋在心里。
直到那一天,郭九自己送上门,陈曜还以莫须有的借口打发走了。
“四喜。”陈曜轻声喊。
四喜丸子坐在石桌上,就在陈曜身边。他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说:“你果然看得见我,陈曜。”
“是你的味道,我太熟悉了。”陈曜换了个姿势,看着四喜丸子,“你们来洛都,究竟为了什么?”
四喜丸子愣住了,他没想到陈曜连假意寒暄都没有,直切正题。
好在四喜丸子心思单纯,他也直接就回:“你知道昆仑的《异世录》吧?”
陈曜在仅存不多的童年记忆里搜寻,迟疑的点了点头。
“异世录掌管着三千世界线,人们常说命运,一半在天一半在人。天的部分就是异世录了,往往只是一个点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四喜丸子说着说着就躺了下来。
“洛都的世界线呢,崩坏了。所以小九是来修复它的,具体就是,太子不能死。”
陈曜此刻终于懂了郭九为什么执念于太子的生死上,倒是松了口气,原本他真的有想过郭九是脑子不对看上太子了。
陈曜的手抚上四喜丸子的脑袋,就如小时候那样,他又问:“小九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顷刻间,他感觉到手中那团毛炸了起来。
“你还问,要不是当初……”四喜丸子躲到一边,咽了声,“总之爷爷封了小九的记忆,所有关于你的都封了。”
“爷爷真是好狠心啊。”陈曜不悦道。
四喜丸子轻哼一句:“这一点我支持爷爷,若是小九记着那些长大,他得多难受。”
陈曜沉默许久,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回屋前最后对四喜丸子说了句:“今晚咱们没有见过。”
四喜丸子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流,他明白陈曜也不想回到过去,也许他想和郭九重新开始,以此刻没有牵绊的身份。
只是纸始终包不住火,这份自欺欺人,能带着他们走多远呢?
几乎是同时,陈曜关上门,郭九打开门。
他擦着未干的头发走进院子,就发现四喜丸子看着天发呆。
郭九坐到石凳上,揪起四喜丸子的耳朵说:“奇了怪了,在昆仑的时候你对天象一点兴趣都没,爷爷讲课你睡觉,爷爷观星你捣乱。怎么现在倒看的入迷。”
突然,郭九感觉身下有一点温热,方才这里有人坐着。
“九啊,我看的不是星星。”四喜丸子惆怅道。
“那是什么?”郭九嘴里问着,眼神却撇向陈曜的屋子。
“是人生啊。”
郭九尬住,然后一巴掌拍上四喜丸子的脑壳:“大半夜不睡觉你感慨人生?四百年白活了吧。”
破天荒的,四喜丸子没有怼回来,他只是说:“小九,异世录接下来还会带我们前往很多世界。”
“嗯,我知道。”郭九缓缓地点头。
“所以,此去不知需要多少年,也不知会有什么艰难在等着。洛都只是第一个世界而已。”
而已。
郭九在心里默默重复了这个词,就像一跟小刺轻轻扎了手,只是扎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痛感,不过很快就会忘却。
洛都里的人事物,就如这根小刺。
“好,我知道了。”郭九起身,他顿住脚步,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看。
*
陈曜一夜睡不安稳,天微微亮,窗台上落下一只不速之鸽。
“咕咕咕。”
他披着衣服解下布帛,上面娟秀的字写着一句话,瞬间把他的睡眼惺忪变作了目瞪如铃。
骆宁死于自尽。
陈曜和太子预想过,骆宁或者被瑾王的人救走,或者死于暗杀。不管是哪一种,地牢都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那只蛾子自己扑来。
地牢里那么多守卫看着,他是怎么自杀的?陈曜早已吩咐好不准任何人靠近骆宁,将他单独关在一间牢房。
难道瑾王的人已经渗透了太子府的防卫,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去毒药,还不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