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跟在郭九身后，她看着79给四喜丸子裁了个小塑料膜，然后把一种散发着幽兰色光芒的涂料涂在薄膜上，把四喜丸子装了进去。
郭九又找来一个双肩包，他正收拾着陈开阳给的资料，不远处79正抱着四喜丸子在监测处来回走动，测试涂料的可行性。
311似乎和四喜丸子在斗嘴。
在得知311帮着20找自己后，郭九对他的芥蒂也淡了些。有时候，郭九会觉得，20和311不是AI，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会开心、会难过、也会自私。
但同时，他们也会为朋友伸出援手，为了朋友放弃自私的念头。
“哥哥……”20忽然拽上他的衣角轻轻的拉了拉。
郭九从311身上挪开目光，转过头，只见20脸上有些忧郁，这是他在乐观、活泼的20身上从不曾见过的一面。
难道……分别在即，20舍不得他？
“怎么啦？”郭九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顶。
20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回上城区。”
郭九愕然，他并非不知道20也许会怀着这个心思，只是真的等她说出口时，还是令郭九震惊了一下。
三句话不离口的上城区，20有多么向往，或是惦念它，郭九能察觉到。
“20，”郭九认真的唤她，“你是不是……”
还没等郭九问出口，20就承认道：“是，我救你就是想回上城区，我真的非常想回去，哪怕就待一小会。”
郭九其实想问的是，你是不是真的想好要回去了，即使回去很快就会被人类抓住，进销毁名单。
20坚定的表情让郭九哑然，倒也不必再问。
郭九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感慨，似是从她眼里看见自己。
我这一去，不也是无论生死，绝不后悔吗？
“20，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救我，我都很感谢你。既然你想好了要回去，我一定帮你。”郭九望着她，从她眼里再一次读到了肯定。
郭九站起身，“那我去问问陈教授。”
*
陈开阳听完前因后果，猛地摇摇头：“我这个涂料只能要罩住四喜丸子都费劲，那个小AI肯定没戏。”
79也在一旁附和道：“我没看错的话，她是从上城区逃出来的吧？她身上有病毒。”
陈开阳闻言脸色一变，稍纵即逝。
郭九诧异的看着20，可是这些天接触下来，郭九也没觉得20有什么不妥啊？
这病毒，无区别对待人类或者AI，他们都能染上病毒。
这病毒，也不害人类死亡，也不害AI报废，在他们身上就像正常的细胞，随着呼吸血肉一同成长。
这病毒，也不会传染。
到底是什么？
陈开阳端的严肃起来，沉重的声音让人心头一击，“那就更不可能了，孩子，你可能不知道上城区的入关检查有多严格，你要带上她，根本就过不去。”
郭九愣了愣，有些犯难。
这时，20从他身后走来，缓缓开口，冷静的一点也不像7岁的孩子。
“重新烙印。”20看着陈开阳，她没有一丝开玩笑，“这样可以把病毒藏在最底层，你只需要在我的主板上留下安娜这个名字，格式化也没关系的。”
郭九不太明白重新烙印意味着什么，但从格式化三个字来看，对20的伤害并不会小。
陈开阳错愕的不知如何回答。
20转头对郭九笑了笑，“哥哥，来给我烙印吧。”
这个世界里每个AI被出售之后，就会被主人烙印，对AI有所属权，直到AI报废或者被销毁。
郭九忽然想起这个，他却不知道20的烙印是怎么没的，也不知道消除烙印会不会痛。
烙印二字，看起来就很痛。
他忘了，AI的痛感都是虚拟的，怎么会痛呢？
“你确定吗？孩子。”陈开阳问20，他也叫她孩子，那么温柔。
实际上地下城的很多人身上都有病毒，他们每天唯一发愁不是自己身上的病毒，而是该怎么在上城区人类手底活下去。
20郑重地点点头。
*
79伸手够到了20脑后，摸了片刻之后，郭九看见20眼里的蓝光消失，变成了死水一般的黑色绸面。
79解开20的衣扣，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怪异，就像一个成年男人对孩子进行不可描述的前奏一般。
郭九嫌弃的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想赶走。
只见20胸口雪白的皮肤露了出来，79轻轻一按，她的胸口上一块四四方方的区域升了起来。
真的很诡异。
毕竟20浑身上下和人类没有区别。
看着79打开她的身体，就像看解剖一般血腥。
“你过来。”79朝郭九招了招手。
郭九凑近，尽管再不忍，还是看向了20的心脏处。那是一块块密密麻麻的晶体管，无数芯片在她体内沉睡着。
正中围着一块像水晶一般的石块，浅蓝色的光从中透出，一闪一闪的，像在呼吸。
这是……心脏？
CPU？
79：“把手按上去，一个指头就行。”
郭九闻言照做，他用右手食指轻轻点在那个水晶体上，很快，随着他指尖泛滥开一圈涟漪，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充斥满整个心脏后，熄灭了。
“怎么回事？”郭九蹙着眉，突然熄灭的光给他带来了不好的预感。
79把他的手抽离，然后把20的手臂抬起，挽起袖子，点开了操作屏幕。
原来别的AI也是可以调动她的操作台的啊。
79七七八八地点着，郭九也看不懂，本想去找四喜丸子，却见四喜丸子在311怀里，也正偏着头看这边。
他忽然有些尴尬。
好在79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
“她原本的烙印应该是自己消除的，所以还有残留。”79还在对着屏幕一阵点，“我现在把她格式化，一会就好了。”
“对了，”郭九忽然想起，“记得在她的主板上留下安娜这个名字。”
“哦。”79把她的手臂推到一边，然后稍稍直起身子，把20的脑袋按了下来。
在众目睽睽下，给20开了颅。
嘶。
郭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20的脑袋里也是整整齐齐的芯片，井然有序的排放着。79点了点其中一块芯片，却咦了一声。
“她的主板上已经有这个名字了。”79怕自己看错，又点了一遍，“确实有……ANNA，安娜。”
郭九原本猜测安娜是她的主人，在上城区的那位。
听79这么说，倒觉得20先前还发生过什么事，这小姑娘平时看来吵吵闹闹的，不曾想竟是把心事藏得那么深。
“有就算了。”郭九轻声道。
很快，20的格式化完成。79收了她的头颅和手臂，又一次让郭九在她心脏处按压。
这一次蓝色光芒亮起后，变成了红光。
“成了。”79咧嘴笑了笑，把20的衣服扣好，摸到后脑勺开了机。
不一会，20的眼球重新亮起，郭九守在她面前，于是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主人……”20张口的声线是一个小女孩。
郭九却对着称呼有些……惶恐，他蹙了蹙眉纠正道：“叫哥哥。”
20点点头：“好的，哥哥。”
“她……这是把一切都忘了？”郭九觉得20有些安静，他问她答后，就没了下文。
79拍了拍脑袋，解释道：“哦，是忘了。你得设定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郭九又对重启的20设定了一番，譬如性格、喜好等等。
就像他真的买了个机器人。
311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和20认识许多年了，却不曾想20真的会为了回一次上城区做到如此地步。
他凑近低下身，看着20。
“傻子。”
20不悦的说：“骂人不好。”
311：“你他妈的骂的最凶，我可是跟你学的。”
20脸上有些质疑，似乎觉得眼前的人，是在骗她。
这时，311把一张卡递到20手里，“你拿着，也许会有用。”
正是那张孙驺的卡。
先前陈开阳已经知道他们拿卡刷开了地下的权限，但对于孙驺这个人，陈开阳并没有印象。
但陈开阳也没觉得AI会骗自己，于是没有追问。
311看20那懵懂的眼神，突然把卡收回，送到郭九手里，“还是你拿着吧。我觉得她不是格式化了，是格式傻了。”
郭九轻笑：“行吧，你回去么？”
“嗯，要回去的。”311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故作洒脱，却最终垂下双眸，“希望下次再见，不会是对立面。”
最后这句话，311只说给了郭九听见。
*
陈开阳把他们送到了传送口。
那是一座高塔，深入云霄，不可见。
“到了之后就用20跟我联系，她现在是你的AI。”陈开阳拍了拍郭九的肩膀，那上面的分量有些重。
郭九背起双肩包，无畏的走进高塔里。
陈曜，无论你此刻如何，等我。
高塔内部是一个空荡的房间，四周都是铁壁，头顶一块巨大的屏幕正放着不知名的广告。
脚底也是屏幕，五花八门的视频流动，郭九打量了一会就收回目光。
很快他感觉到整个房间在摇晃，似乎在上升。按理来说，这么快的上升速度，应该令郭九整个身体都处于失重状态，却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晃动终于停了下来，房门缓缓打开，屋外有亮光投了进来。
屋外是一条走道，郭九缓缓地踏出，脚踩在白色的砖瓷地板上，手边牵着20。
他看着远处橙粉色的天空，夕阳无限好。耳畔有微风吹过，
他们终于，到了上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