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小九!”一个轻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吵醒了正躺在树上打盹的郭九。他用折扇盖住自己的脸,藕色纱衣垂坠在地上,随风轻轻抚着积雪,沾湿了衣角。
爪子轻点雪地,一只十分可爱的小浣熊跑到树底下,方才发出呼唤的正是这只灵宠。
郭九打了个哈欠,鼻头撑着折扇一动一动的。小浣熊顺着树干爬,爪子软塌塌地踩在郭九身上。
“四喜丸子,把你的脏爪子拿开。”郭九清冷的说了句。
四喜丸子立马跳到一旁,他推开郭九面前的折扇,说:“小九,我们能下山了!”
郭九先是敷衍的嗯了下,倏然反应过来那话的意思,直挺挺的坐了起来,看向一脸兴奋的四喜丸子问:“真的?”
四喜丸子拿出《异世录》说:“真的真的!异世录昨晚发出警告,三千世界线皆数开始崩坏了。爷爷派你前往各个世界修复。”
“可是爷爷怎么会派我去?”郭九将信将疑的问。
“大概因为你最闲吧。”
“……”
随意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郭九便和爷爷辞行,按照《异世录》的指引来到了第一个要修复的世界线里。
*
洛都,太子府。
“异世录书,元德十三年夏,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如今紫微垣内群星暗淡,太子命在旦夕,此行我们得找出幕后凶手,保护太子直到顺利继位。”四喜丸子大致说了一下世界线的情况。
黄白色的暖阳落在郭九颈间,他摸了摸迅速升温的皮肤,有些迟钝。原来夏初的阳光虽不毒辣,可余温晒久了也令人浑身黏腻,恨不得找个树荫避避。
郭九在一个时辰前递上自己的拜帖,然后就在这骄阳下,在这太子府的前院里,曝晒到此刻。
“丸子,把你的尾巴从我脖子上拿下去。”郭九被那团毛茸茸扫的脖颈渗出细汗。
四喜丸子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那么一丝不悦,立马撤走自己的尾巴,然后隐匿了身形。
这时,先前把拜帖递进去的小厮终于出现,他把拜帖原模原样的还到了郭九手里。
小厮有礼的作揖:“辛苦久等,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方才看过拜帖,说府上已经有一位善推衍占卜的宾客了,不敢多留公子。”
郭九有些讶异:“有能者,多多益善,为何有一个不能有第二个?”
小厮尴尬的赔笑道:“这个我就不知了。”
郭九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瞬间失落和疑惑占据了他的心头。他最后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洛都有名的神算子,陈曜。”
陈曜,郭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半会难以想起。
身后“嗒嗒嗒”的马蹄点地声传来,一辆气派的马车行到太子府门口停下。那马车用上好桃木制车舆,四轮上都镶着玉,车帘用的也是金线勾成的织锦。
马车里走下来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少年,双瞳剪水,清澈明亮,勾起的嘴角带着些顽劣气。
小厮立马迎了上去:“陈大人回来了,太子殿下正等着您呢。”
郭九听了这称谓,不由多看了几眼那少年。在那少年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问:“你是陈曜?”
陈曜停住脚步,已经许久没人直呼他的名讳了。
他转头看过去,见郭九淡漠的脸上有几分好奇的意味正盯着自己看,他迟疑了一会才说:“正是。”
郭九双手奉上自己的拜帖:“这是我的拜帖。”
陈曜瞬间明了,原来这是来投靠太子殿下的,想藉由自己的手递拜帖给太子殿下。他一向看不上走裙带关系的人,便有些讥讽的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郭九抬头,明亮的眸子闪了闪,看着陈曜依旧有条不紊地说:“误会了,这拜帖是给你的。”
郭九也是急中生智,太子既然肯为了陈曜舍弃其他人,那从陈曜作为切入点,先接近陈曜,再接近太子也是可行的。
陈曜低头,轻扫一眼。纤瘦的指上托着一张四四方方的薄纸,仿佛托着的是一个珍贵的玉石般。又把目光放回郭九身上反复打量,长得是过于白皙柔美了些,如果不说话,那乖巧的模样倒叫人心生怜意。
先前也时常有小倌递名帖给自己,想要在自己身边侍奉的,一来陈曜觉得自己年岁小,二来他心中令有抱负,不愿耽溺于儿女情长,便统统拒绝了。
陈曜双眼轻眯,身体稍稍后仰,有些厌恶的说:“我不好这些,你投错门路了。”
郭九再一次被拒绝,还是以莫名其妙的理由。
这些?哪些?他方才打量猎物般的眼神,就像一个旋涡,生生的吞下了郭九这只迷途的羔羊。
断袖……这误会有些大了。
虽不论郭九喜欢什么,但他此刻明显只是想投靠陈曜,寻个一官半职之类的,别的心思再也没有。
陈曜略过他,转身继续往里走。
郭九一着急,抬脚想追,手刚伸出一半,守门的侍卫见状立马从两边抄着郭九的腋下,把他架了起来。
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喊:“我是从昆仑来的郭氏族人,听闻你对于推衍之术精通,所以想跟随你讨教一二,并不是……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也不知道走远了的陈曜听到了多少,郭九已经被侍卫不留情面的扔到大街上,摔了个面朝天。
*
太子府门前虽不热闹,也有二三行人路过,看到被轰出来的郭九,难免指指点点起来。
四喜丸子在一旁悄悄现身,看着惨兮兮的郭九说:“小九,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郭九坐在地上倒不着急起身,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服,然后说:“离皇帝驾崩的时间已不足一月,太子随时可能被人谋害,我必须想办法接近太子。”
其实郭九不愿起身的原因是,他被丢下来的这块地方正好有树挡去了阳光。
他张开折扇扇着风,又看向自己的手,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感觉让他不适。
他突然合起折扇,轻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说:“遭了,拜贴好像掉在太子府了。”
郭九没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只因刚才被轰的狼狈,所以拜贴才不甚脱手。
这拜贴确实是个紧要的物件,如今他在洛都尚未有落脚之地,拜贴至少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四喜丸子看着对街紧闭的大门,惆怅道:“这要是别的世界就好了,异世录可以给你悄无声息的安插一个身份,可这是洛都,你出生成长的世界,没有办法去弄别的身份。”
“没关系,我们去把拜贴弄回来。”郭九平静的说。
“难道你还想再被轰一次?”
郭九坐在石砖上的屁股还有些疼,他诚心的摇了摇头。
他这个人,一向能动脑不动嘴,能动嘴不动手。
“我们可以翻墙进去,应该就在刚才的院子里,找到我们就立马出来。”
郭九对自己的计划自信满满。
四喜丸子友善的提醒了一句:“做贼也得等到晚上不是?”
*
陈曜见完太子之后回到前院打算出门,就见方才那小厮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有些眼熟。嘴里还小声嘀咕,“什么拜帖奇奇怪怪的……昆仑?是什么地方?公子,你听过昆仑吗?”
陈曜猛地顿住了脚步。
昆仑,真的好久没听到这个地方了。久到陈曜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为什么这么问?”
“喏,这里写着刚才那个人来自昆仑呢。”
他夺下小厮手里拜帖,有些颤抖的翻开,“郭九”“昆仑”几个字钻进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重重一惊。是他……怎么会有人离开昆仑,还是他?!
言外之意,大抵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发生了什么?
“你,快去外面把那个人找回来!”陈曜语气有些急促,“不不不,我自己去。”
关上的门又开起,陈曜飞奔而出,只见门外空空荡荡,连片落叶也没有。陈曜的心揪了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拒绝他?
此刻的陈曜恨不得给作死的自己两耳刮子。
“不行!”陈曜看着手里的拜帖,柔情一闪而过,他对身旁的侍从吩咐,“骆宁,去找到他,把他抓回来。”
*
夜晚宵禁时分,郭九悄声悄步的回到了太子府门前。
两只大灯笼下是守门侍卫困倦的双眼,他们握着长刀,笔直的站在大门两侧。
不一会,守夜的侍卫过来交班,那些困了的终于解脱,伸了个懒腰,勾肩搭背的往住处走。
四喜丸子趴在郭九肩膀上,他悄声问:“为什么跟着他们?”
郭九压低声音:“太子府四周守卫众多,我的拜帖遗落在前院,若是从大门一旁的墙上直接翻进去,肯定被抓现行。跟着这两个绕去后院,再借他们衣服穿一穿,就方便多了。”
四喜丸子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哈欠:“你不去当贼可惜了,不过以你的身手翻墙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多此一举?”
郭九说:“麻烦还是少惹的好,要是被抓住,我再想接近太子就难了。”
换了侍卫衣服的郭九小心地在太子府里穿梭,费了不少时间终于走到前院里。前院其实很宽敞,一览无遗,他的拜帖早已不在那里。
*
又找了好一会还是一无所获。
拜帖凭空消失了?
四喜丸子察觉到有人正在往这边赶,不由心生紧张:“小九,快走吧,说不定拜帖已经被他们丢掉了。”
“你在那干什么呢?”
从天而降的声音冒出,好像是迫不及待的要配合四喜丸子,郭九被吓的一个激灵。
他缓慢地转过身,寻着声看过去,也是一个穿着侍卫衣服的。
郭九尬笑道:“偷懒。”
“啧,你倒是理直气壮。”那人靠近了些,看清楚郭九的脸,“怎么看着面生?”
郭九说:“刚来不久。”
那人面露嫌色:“新来的就敢明着胆偷懒,你够可以啊。腰牌拿来我看看。”
郭九的手伸向自己的腰间,他握住腰牌,双眼提防着周围,在思考要不要直接一下把面前这人打晕。
“拿个腰牌磨磨唧唧的。”那人却直接上手抢,一看腰牌上写着的名字,“李四?你到底是谁?”
显然这已经是被拆穿了,郭九眼中闪过阴沉,他的拳头直接精准无误地锤向侍卫的肚子,把他放倒在地上。
“来人!有刺——”那侍卫挣扎的喊出两声。
郭九迅速补上两拳,侍卫终于被打晕过去。
没想到这一嗓子还是把周围的侍卫全喊了过来,郭九双拳难敌众手,他飞快的爬上屋檐,准备往外逃。
这时,屋瓦轻颤,一个黑衣男子轻悄地落在他身边,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把长刀,正抵着他喉间。
底下侍卫有认出那男子的,便大喊:“骆哥来得正好,这人来路不明,夜闯太子府,速速拿下他!”
郭九身体后仰稍稍闪躲过那刀,骆宁又猛地追上。
好快的招式!
空手的郭九如何能是骆宁的对手,他拿着那柄折扇硬着头皮接了几招,便被骆宁拿下。
而那折扇跟了他许久,作为唯一能抵挡片刻的武器,也在今日惨遭毁灭——碎裂成几瓣变成了竹签子。
骆宁拿绳子把郭九的双手捆在身后,拎着他就像拎一只兔子一般轻松的跳下。
骆宁的脸铁青着,冷峻的说:“你们散了,这人与我家公子有旧仇,我亲自送过去。”
郭九心里咯噔一跳。
他从未来过洛都,这又是哪来的旧仇?而且面前的侍卫怎么都一副惋惜的模样看他,好像等待他的即将是洪水猛兽一样。
他发颤地问:“不好意思,你家公子是哪位?”
骆宁没有回答,他拉着郭九的衣领,连拖带拽的把他送到一个别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