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到了当初的日志，那个人虽然藏得很好，欧文用了些手段，侵入了三个组长的控制台，找到了被删除的数据。”
郭九愣愣地问：“那个人……是不是叫孙驺？”
“你知道？”陈曜有些诧异。
“你先接着说。”
“我暗中查了几天，发现孙驺把你藏在下沉区，那个地方人类根本存活不了。所以我就逃出来了，想要自己找你。”
郭九隐约觉得，陈曜逃出来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体内还有病毒，蔷薇岛里的人如何能接受他？
不过命运真弄人，他们两个竟都为了救彼此而奋不顾身。
才终于能重逢在这里。
郭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手搂进怀里。
“本来我都打算拼一拼下去找你，”陈曜有些失措地拥着郭九，言语间有些颤抖，“还好欧文跟我说查到了他的卡在这间酒店的入住信息。
“小九，我真的好想你。”
郭九身体僵直地任由他抱着。
他明白陈曜在害怕什么，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 “你要是去下沉区，可不一定能活着出来了，那里都是辐射。”
“我不管，我死也要同你在一起。”
话到这里，陈曜的自白差不多完了。而郭九眼前的迷雾还很浓，他一边庆幸着心上人还活着，一边又对刚才陈曜说出的事情惶惶不安。
因为……
他以为的人生十七年，突然被告知是假的。
家人、朋友，那些在乎过的事物，都是一行行代码。
他想回忆起往昔，可却发现，那两个世界里的记忆是那么模糊，竟只剩下感受能被寻迹。
与陈曜一同在东龙街摆摊算卦时很开心。
与陈曜第一次亲吻时……很开心。
与陈曜重逢在娱乐世界时很开心。
与陈曜一同出道时很开心。
他的人生，仅有短暂的七天，系统里的七年，无数的细小碎片都与陈曜有关。他猛然有一瞬间的恍惚，难道自己是为了他……才存在的吗？
那自己……是真的存在的吗？
自己，是真的活着的人吗？
他脑海中有一根弦突然断了，他好像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怪物了。
*
郭九轻声说：“孙驺在这留了一段录音。”
“是什么？”
“他说，等我来到这世界，就要让病毒回到所有人的身体里。”
陈曜点点头，并不太惊讶，“嗯，我猜他也是想通过你带一份病毒出来，绕过蔷薇岛的所有研究者。”
郭九看着陈曜的双眼，那里有着无限的温柔缱绻，此刻也在看着自己。
他问：“陈曜，病毒……是我想的那样吗？”
陈曜目光坚定：“是。”
“这一路来，我通过了很多检测……”郭九垂下眼眸，失落的转身不敢看他，“我身上并没有病毒。”
“……”陈曜短暂的沉默了会，“小九，你只要知道，我的病毒是因你而生的就好。”
陈曜把郭九的身子掰了回来，“无论……无论是什么，我定护你周全。”
“你不该怀疑我和孙驺吗？”郭九冷静的说，“在你查到孙驺替换了那个NPC之后，为什么……为什么还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陈曜摸着他柔软的长发，阳光下显出温暖的栗色，“你是我的小九。”
郭九漠然：“……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没告诉我。”
陈曜的手顿了顿，停在对方的肩膀上，“你的记忆里只有在系统的那几年，不是孙驺做了手脚，而是……”
“而是本来就没有。”郭九替他说了下去，“本来就没有，因为我，在那时才被创造出来。”
没有童年的记忆不是因为被抹去，而是因为，就是没有。
他是一个替代品。
NPC郭九的替代品。
虽然产生“我到底是谁”的想法是个很危险的哲学命题，即使危险，郭九也得面对了。
他是这个世界里，只活了不到二十天的，唯一的仿生人。
20曾告诉他，如何区别AI与人类。
没有人能告诉他，如何区别人类和仿生人。
时隔几十年，仿生人被销毁的几十年后，还有人掌握着这项技术，并且成功复制出了一个人。
该叫他上帝的宠儿，还是不幸的受害者。
*
“别害怕，小九。”陈曜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他，“我找到你了，就不会让你再陷入那些纷争中，不管你是什么，在我这里，你只是我的小九。”
陈曜捧着他的脸，想要吻下去。
温柔的。
被躲开了。
“……小九。”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气氛微妙尬在了这里。
“……没事。小九，我得让他们醒过来了。”陈曜指了指一旁的四喜丸子与20。
好在郭九震惊和崩塌都只是短暂的，他持有的理智恢复过来，才明白陈曜为何一进门就先放倒了四喜丸子与20。
“你的意思是，我身边有孙驺的眼线。”郭九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反而说完这句话，他再明白不过了。
孙驺自然是要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的，而且这个眼线如果能从他诞生之际就在他身边，郭九根本不会怀疑。
“四喜丸子也许不是主动的，他的体内有芯片连接异世录，我想应该是孙驺很早做的。”
郭九点点头，“只有不知情的眼线才最可靠。”
陈曜刚要抬手，就被郭九拦了下来，“四喜丸子刚才已经看到你了，他就不会传给孙驺吗？”
“有道理，我还以为小九你会念着旧情，不忍心看我对他动手脚呢。那我可就要伤心了，我还比不过一个小破熊在你心里重要。”
最后几字陈曜在他耳边说的暧昧不明，郭九的耳廓瞬间红了，喃喃地说：“有什么可比的。”
陈曜轻笑，没有再逗他。
*
很快，20开了机。
20眼神极其不和善地看着陈曜，身子横亘在他们中间，把郭九护在身后：“哥哥，这人是谁？”
陈曜笑道：“你好啊，我是你哥哥的……男、朋、友。”
20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这是什么年代的说法？”
“你没出生的年代！”陈曜嗤道，“小朋友问那么多做什么？”转头又问郭九，“哥哥，你这是哪儿捡的小AI，暴力小萝莉啊。”
郭九不语，也不回应他的调侃。
陈曜一眼就看穿了20的本质，陪伴型AI，不仅要作为孩子，还要作为保护者，所以这类型的AI，外表是最强迷惑。
他们的暴力程度，比其他AI要强上许多。
20皱起眉头，不爽地说：“谁暴力了？”
陈曜没有理她，他站起身，说：“走吧小九，这里不能久留。”
“去哪？”郭九疑惑。
“欧文在上城区有套房子，我们先去那。”陈曜走到玄关，重新戴好了他的帽子。
20急忙拉着郭九衣角问：“小九！不去蔷薇岛了吗？”
郭九愣了愣，“先不去。”
“咦？”20怪道，“你不是还要去蔷薇岛救人吗？”
郭九把昏睡的四喜丸子丢进包里，然后指了指门口的那人，说：“我要救的人是他，现在既然他找到我了，就先不去了。暂时不去，我还有些事没弄明白。”
20点点头，“他还真是哥哥的……”她摇了摇头，又问：“哎算了，四喜怎么还睡着？”
陈曜笑了笑：“20是吧？小姑娘别那么多问题，你哥哥不想说的，就是没必要和你交代的。你出厂的时候，难道没有把‘不该探听主人隐私’写在底层逻辑里吗？”
郭九哑然，随后点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20白了一眼，心想你俩果真是一对，一唱一和的。
*
“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不是说……”郭九一行人在电梯里，他抬头瞥了眼监控，只好靠近陈曜耳边悄声，“不是说会被检测出来吗？”
陈曜则把帽子反扣在脑后，飞速的在郭九脸上落下一吻，然后扭过头去，装作正正经经的样子。
郭九被这举动惊了一下，脸噌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你……你干嘛？我问你正事呢。”
陈曜笑笑，握住了他的手，说：“信我。”
郭九抬眸看着他，勾起的嘴角带着温暖的笑容，好似偷吃了糖一般甜腻。
我自然是信你的。
*
原来陈曜将欧文的卡带了出来，如此在出行上是没问题了，可那大大小小的检测机，他又是如何躲过的呢？
眼下就有一个。
商城的大门口有例行检测。
郭九带着20率先通过了机器，他又一次看了看，机器的检测结果，他的体内确实没有病毒。
那么，孙驺的计划应该要落空了？
他的念头转瞬即逝，先一步出来也是怕陈曜万一没通过检测，他在前头给他开路，跑起来方便些。
陈曜在里头冲他笑了笑，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伸手在帽子里头摸了摸，拿出了一块黑漆漆的圆片。
很像磁铁。
只见他靠近检测机的时候，将圆片轻轻贴在机器上，随后便有惊无险得穿过机器，朝郭九走来。
因为郭九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所以能察觉到他放圆片的动作，但其实检测区的AI才不会去留心这些，每天出入商城的人类和AI数以千计，要真的每个一丝不苟地盯着，AI的报废年限都得提前。
陈曜重新拉起郭九的手，走向停车区。
郭九问：“那是什么？”
陈曜手指摩挲着那个圆片，他穿过检测区之后，圆片自动回到了他身上。
“算是一种屏蔽器。”陈曜把圆片丢给郭九，“上城区使用的检测机是我一位老同学研制的，我根据检测机的原理，弄了这么个小玩意儿。”
“……”郭九看着手掌中那枚小小的圆片，亏得他在地下城时还和陈教授这样那样想办法对付检测机，还给四喜丸子套了一件花里胡哨的塑料袋。
他讪讪地说：“你这算作弊。”
“那我得来见你呀，我真的一刻也等不及了。”说话间，陈曜已经开着大咻咻带他们前往住宅区。
郭九望着窗外，第一次看到了上城区的模样。
上城区的地面果然是一层水，不知有多深，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此刻的蓝天。
许多高楼从镜子间穿过，像贯穿心脏的荆棘。
远方的天际线微微泛白，没有山影，没有树林。
和郭九一样望着窗外发呆的还有20。她上车一回家就没有去管前头那两人的打情骂俏，陈曜的出现对她来说也只是，哥哥有了个男朋友而已。
她看着周围一栋栋楼房，目光渐渐散开，陷入了回忆中。
许久，她才幽幽的开口：“我可以……下车吗？”
“嗯？”郭九回过头发现她情绪不对，关切的问，“20，怎么了？”
20只回了两个字。
“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