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周隽走的那天,其实澹影压根儿没去几个人的聚会,第一是她因为喉癌饮食有太多的限制,怕被看出来什么端倪,第二是,她精神和身体上都已经很疲惫,已经很难支撑自己继续参与一些太过热闹的社交。
没想到周隽聚完会,却到了她住的公寓里来。
他喝酒不上脸,只是一双眼睛比平常清明时候更黑更亮了些,要不是熟悉他的人,只要他不开口是绝对看不出他喝醉了的。
他一开口就有些反常的孩子气,上来就把开门的澹影抱了个满怀,低头把她抱的极紧——
澹影直觉他情绪有些不对,伸手轻轻拍拍他肩膀,轻声问道:“怎么啦?怎么来我这里啦?”
他闷声说:“我想你了。”
像是觉得没说够,又重重地说道:“我很想你,我好想你,我想你。”
澹影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往日里两人都不是会把这种事情说得太过露骨的人,即便是他说得多些,也很少会这样赖着人来回说。
不管怎么样先把他带进屋里来,去冰箱里拿了酸奶递给他,又打了点猕猴桃和雪梨混合果汁递给他解酒,一米八的俊朗大男人,省内警界威名赫赫的周队,像只被她养在家里的金毛牧羊犬,垂着耳朵听话的喝果汁····
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她手上去,不老老实实的喝果汁,反倒就着她的手亲起来,从每根手指的指尖一寸寸亲过去,唇齿间嘟囔出来的话竟然有些委屈:“我好想你,我一直都好想你···”
澹影有些哭笑不得,被他亲的发痒,忍不住想抽回手来,反倒被他抓得更紧了,只好任由着他:“我不是在你身边呢吗?”
他不满意:“可我还是想你。”
澹影心里忽而一酸,她其实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时之间讷讷不能语,转了话题:“今晚和警局的同事一起聚会高兴吗?你们平时都繁忙,很少能聚在一起吧。”
周隽叹了口气,拖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脸:“是啊,所以他们都抓紧机会灌我酒···澹律师,你要替我做主啊。”
他这么一副在外受了气的小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在外边儿吃了什么委屈呢,可澹影心里可明白着,就是借给警局的人几个胆儿,也没人真敢使劲儿灌酒周队长。
今天让周隽喝那么多,只因,这酒是送别酒。
周队长心里清楚明白,弟兄们舍不得他,所以也多喝了两杯。
警局里不同于别处,刑警队尤其如此,他们是真正共患难过的,往后多少年,回忆起自己当年办过的种种案件,肩膀上挂起的累累功勋,必然会回忆起彼此。
兄弟送别,这酒该喝。
但酒桌上一句‘就是以后周队和澹律师见面没现在这么方便了’,惹得他心里一沉。
当时是一句‘所以要早点娶回家’回过去,让那群小子都眼红巴巴的。
可其实,他也问自己,他走了,澹影会怎样?她心里有情感障碍,对待感情的态度总是倾向于拒绝,几日不见就会对他疏离一些,他走了的话,会不会情感障碍更加恶化?会不会更难开放自己的感情?她会不会很快就疏远他?甚至,可能根本就想不起来他呢?
周隽抱得越来越紧,她被箍得有点儿难受,可是看他这样心事沉沉双瞳黝黑的样子,又有些舍不得说,只能低头抱着他,轻轻吻他额头。
周隽猛地发狠,箍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一带,几乎让她被死死压在他身上,盯着她说:“澹律师···我走了之后,你还理我吗?”
这是什么话?
澹影一愣,随即道:“当然呀。”
他逼问道:“当然什么?当然会理我还是当然不会?”
她摸不着头脑:“当然会理你呀,你是不是真的喝醉啦?”
周隽继续问道:“你还会胡思乱想不相信我吗?还会想着离开我吗?”
澹影一顿,这个问题她没法儿直接给出他想要的答复——她清楚自己现在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算不上完全健康,都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她这么一停顿,周隽的眼神就黑了下去,一边抬手摸她清丽的脸,一边喃喃道:“没关系,你胡思乱想也没关系,但你要知道,我会管着你的。”
他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仿佛要让她深刻记住他此刻所说的话:“我会管着你的,我会永远是你的防线。所以,你讨厌什么,你担心什么,你排斥什么,都可以,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好了,我爱你。什么有调动瞒着你,不和你分享,都不可能,我会最先想到你,想要和你分享,想把我所拥有和获得的,都献给你。澹影,我爱你。”
她怔怔的听着,像听到什么天书一样,神情几乎是茫然的。
然后忽然冒出淡淡的伤感。
她轻声问:“你知道,我有情感障碍,为什么,不知难而退呢?”
周隽洒脱一笑,眼神却坚定而缱绻:“我爱你。”
澹影没由来的有些难过。
有这么一瞬间,她很想告诉他说,还是暂时不要爱我好了,我如果治不好喉癌的话,可能很快就会死掉的。
可是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太坚定,臂膀太温暖,让她陡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能如此这般地老天荒真的是很好的一生。
她埋头在他耳边,声音轻幽得好似一声叹息,说:“我舍不得你。”
周隽顿时面露惊喜,笑着把她拥住了:“那让我把你打包带走好不好?哈哈开玩笑的,别推我别推我·····这边的房子钥匙你有的,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我一定会很想你。”
被他拥在怀中的人,缓缓眼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
她舍不得他。
这句话,他只懂其一,不懂其二。
不懂就好。
生离死别,是太重的东西,只当这是一场单纯的寻常的离别就好。
这一瞬间的时光此生无双。又仿若最美的幕布,遮住了她血淋淋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