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小区的人都乐呵呵的签下了合同，父母和我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不再提那套爷爷给我留的房子。
直到两套房子产权真正确定到我名下之后，暴风雨前的平静才彻底掀开表皮。
母亲笑着把彩超照片给我看，指着说道：“你瞅瞅，你弟弟多小，多可爱。”
我撇了一眼，一团跟鱼一样连人都不像，怎么看出来可爱的。
如同老妈对他的滤镜一样，我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也有观感不好的偏见。
“你弟弟也是，命不好，早来几年多好，现在分房子这么好的事都轮不上他，以后长大了得多懊悔。”
母亲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主要现在的这些女孩，没房子就不肯嫁人，也太物质了。”
我一边翻着手机腹诽着难不成一家人一块住在大街上吗，一边答道：“我弟弟出生在咱们家算幸福的了，您和爸有两套房子。”
“那不一样，我们也得有一个房子养老，就一个房子也就够他们夫妻俩住，还得余个房子给孙子吧。”
我撂下手机，心情微妙，“您想得也太远了吧。”
这还没出生，就连没影的孙子都要替他打算。
看着母亲坐在沙发上不动的架势，我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绕来绕去的话总有个出发点，“您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看着我神色一定，“可可，爷爷的那个房子就留给你做嫁妆吧，这两个房子，你就还给弟弟。”
“......”
没有什么能表达出我此时的荒唐。
荒唐之下我竟然还觉得有点不敢置信的茫然，“什么叫还给弟弟？”
“你是我们俩的女儿在这张户口本上才能有这两套房子，但是等你嫁出去了就不是方家的人了，咱们家的财产，以后肯定都给你弟弟。”
母亲看着我，一点也不打磕崩的说着我以为是清朝人才会说的话。
更让我感到可怖的是她眼中的坦然，她是发自内心的这么认为的。
我不想提那些烦扰的问题，只问道：“以前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在没有弟弟，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她也认为我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吗？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不过是以前只有我一个没得选，现在有更好的选择而已。
我气笑了，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有意的关注着一些讨论性别话题的博主，那些让我看时觉得荒诞又滑稽的话，竟然在自己身上听到了。
现实果然比小说更狗血。
我几乎是立刻就要说出拒绝的话，但看着母亲眼角的周围和深深凸显的疲老眼袋，还是咽了回去，给了一个摸棱两可的回答。
“到时候再说吧。”
等到弟弟出生之后，再来说这些事吧。
我回了屋子，烦躁的刷着手机，还是压不下心中莫名的抑郁火气。
好像一条被从水里抓出来的鱼，被迫抽干生养的水汽，直白的丢在了暴晒的沙漠里。
原本这没什么，但谁让我在水里都活了二十多年了。
一朝跌落，滋味难言。
我索性给男朋友打了电话。
我们俩的关系在我晒了签字的产权证书后，立刻升温好转。
我并非不知道背后态度大变的原因，但人活着难得糊涂。
刚说完老妈要让我把两套房子给弟弟的事情，男朋友比我还激动，“凭什么？”
我皱了皱眉，这是我妈，再怎么样也不该被别人指责。
男朋友轻咳了两声，恢复平常的语气，“我是说，阿姨这件事做的不太公平，本来就是按人头分，没有你这两套房子也分不下来。”
我沉默着不搭话，这个道理我又不是不明白。
但谁能跟家人讲道理。
大概是见我仍旧不搭话，男朋友换了个方式，“不说其它，总得为咱们两个的小家考虑吧。”
小家？
我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老妈嘴里的出嫁，心情越发沉闷，夹杂着些不知对谁的不满，立刻就挂断了电话。
事情好像僵住了，我无视父母的时不时的暗示，他们也当作没看到我没有用心掩藏的隐晦拒绝。
我甚至病急乱投医的把事情发给了很多的博主，企图从她们的嘴里听到我该如何做。
但评论的那些过于绝情的方法，我却狠不下心，只能一遍希冀着父母能自己想开，一遍不停的投稿、否定、再投稿。
直到在评论区里看到有人说这件事很眼熟，不是之前那个父亲投过的事情吗。
我一愣，循着那个人的主页，找到了他的转发。
投稿的人是父亲，在三个段落里他一再重复自己没有重男轻女，也供养女儿好好上学了，但是没想到女儿会这么掉钱眼里，连弟弟都嫉妒。
他留一套房子给女儿，以后也不要彩礼钱，觉得自己做到了好父亲没有卖女儿。
嫉妒。
这两个字扎眼到我觉得自己二十年的书都白读了，不然这么毫不相干的词为什么会按在我身上。
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我感觉自己陷进了某种情绪的泥潭里，委屈、气氛、荒谬、难过......
种种情绪糅杂交缠，反倒让我脑子像个冻得瓷实的冰块一样，又空又冷，看着轻轻敲一下就会摔得粉碎。
父亲的投稿已经到了万转，我不敢想究竟有多少人看到过它。
我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干涩着眼睛，翻到手指酸痛也要把每一条评论看完。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了，或许我真的应该把两套房子让给弟弟？
我急于寻求外界的审判，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决，总要给个痛快。
比网络世界更先给我审判的，是小区的楼主大爷。
李爷爷是退休的老师，平常很热心的在小区门卫值守，今天也不例外，仍旧是他。
“李爷爷，今天这个衣服可真精神。”
我扬起笑容，熟悉的打趣。
他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
李爷爷看了看我，默不作声的开了门。
我心里诧异，先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没有突变的发色或者盖住半张脸的兜帽，不至于认不出来啊。
正有些疑惑的想着今天的李爷爷怎么感觉不太一样时，正好有另外的居民出社区，同样跟李爷爷打招呼。
“李叔，您这身子骨也太健朗了，还天天出来站岗呢，真不愧是咱们小区的养生达人。”
“哪有，那些都是虚的，重要的是——人得善良的活着。”
我的脚步顿住，察觉到了刻意拉长的话音和背后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下意识侧眼回看。
同出来的居民了然的看着我，咳嗽了一声，飞快的走了。
我扭过头，顿时浑身僵硬发颤，好像四肢都不是我自己的了，有种角落里的蘑菇被人从阴影下丢出来的不知所措。
脚下的路一下子就变得荆棘遍布，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着，生怕听到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只闷头往外面走，匆匆买好酱油就飞快的躲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