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年不过节，江宛儿上来就给江泱行了这么大个礼，可把老头子高兴坏了，笑的两个嘴角快要扯到耳朵根了，忙往后退了几步弯腰把人扶起来，嘴里幸灾乐祸地说着：“免礼免礼，真是师傅的好徒儿，一大早儿的就给师傅请了这么大个安。”
江宛儿咬牙切齿的扶着门框站起来，揉着膝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是徒儿应该的。”
江泱眯着眼睛笑得像个狐狸，咂么咂么嘴，“难为你有这份心，以后每天都来请安吧。”
江宛儿瞬间抬起头，“不是吧……”
宋伯彦踩着最后一个音节走了过来，目光从江宛儿沾了泥土的衣摆上滑过去，落在了江泱的脸上，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办完事儿直接回府衙。”江泱这才想起正经事，指着门外的小六子说：“我们一会儿出去以后，你就过去找孙德信，就说我们回去了，他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
江宛儿一时间云里雾里，没闹明白江泱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忍不住问道：“师傅，徒儿不太明白。”
江泱看向宋伯彦，“你明白么？”
宋伯彦怔了一下，竟然缓缓点了头，两人同时扭头看向江宛儿。
江宛儿眨眨眼，茫然的看看江泱，又看看宋伯彦，最后干脆回头看向小六子，“你明白么？”
小六子突然被点名，还没反应过来，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啥？”
还好还好……
江宛儿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己成了四个人中最笨的那个了呢。
“哦！你说孙德信啊，我明白。”小六子一拍巴掌，提了提肩上的小挎包，一摇一晃的走过来，就说：“还是我提点的江师爷呢，是吧江师爷。”
江泱看样子不太想承认，但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好嘛，江宛儿瞬间蔫了，小六子都比自己聪明了。
闹了这么一出，江宛儿一天的好心情彻底崩塌了，一路上耷拉着头都在琢磨到底是因为什么，宋伯彦跟在她身边，用余光提防着她撞到路人，并时刻准备着在她一头撞上墙时揪住她的后领子把人拽回来。
江宛儿想了一路子，把所有的线索在脑海里都过了一遍，仍未想通自己忽略了什么，愁得一个劲儿唉声叹气，最后不得已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向宋伯彦。
宋伯彦正一边走一边留意着路边的铺子，找卖佛香的店铺，突然觉得什么东西拉了拉他的衣摆，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顺着那手往上看，正对上江宛儿黑琥珀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当即在宋伯彦心尖尖上使劲儿捶了一拳，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伸手一点一点把衣摆从江宛儿手里拽出来。
“彦兄！我亲哥，你跟我说说吧。”
江宛儿能屈能伸，“我实在想不明白。”
二人正站在路当间，来往马车和行人众多，宋伯彦拉着她走到路边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想听什么？”
“师傅今天早上那句话，还有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回府衙。”
宋伯彦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道：“如果按照你的思路，你想现在应该怎么做？”
江宛儿脱口而出，“孙德信有嫌疑，我们更不应该走，现在难道不应该找到线索敲定嫌疑人吗？”
“你回想一下从昨天清晨到现在发生的事情，只需要复述关于孙德信的部分。”宋伯彦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对江宛儿说道。
江宛儿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最初我们接到县衙的通知来到花通县，是孙德信接应的我们。”
宋伯彦问道：“他当时态度如何？”
“配合，着急，一面怕自己摊上大事儿，一面急切的想要找到凶手。”
宋伯彦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右前方一条小巷，示意江宛儿跟他往那边走，又道：“接着说。”
“接下来发现缭绫，牵扯到方霸水匪一事。”江宛儿说着，忽然皱了一下眉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那念头一闪又从指缝里溜走了，只好继续说道：“再接下来去了董小二家，发现了王氏的尸体，这时候孙德信就变了，他只想匆匆结案，一口咬定男性死者为董小二，而王氏则是畏罪自杀。”
二人拐进小巷里，一阵浓郁的佛香味顺着风刮了过来，江宛儿迎风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看向宋伯彦，不得不说，这人鼻子还真灵，隔那么老远都能闻到这边的佛香味，她在巷子外可是一点都没闻到。
宋伯彦在前面走着，语气随意且散漫的问道：“回到县衙，他是否给你们着重提了方霸的事儿，或是给你们看了相关记载？”
孙德信给他们看方霸的记载时宋伯彦还没回来，回来以后江泱和小六子也没有提过，他怎么会知道，江宛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
宋伯彦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轻轻一勾，轻笑道：“看来猜对了。”
江宛儿点头，“没错。”
“然后呢，他要结案，却又把你们留在了县衙，一面刚愎自用不听你的判断，一面又把你和江师爷供起来，这两者相悖，你可曾想过原因？”
江宛儿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个。
“因为他真正要查的，并不是王氏的人命官司，而是当年方霸失踪一案。”
“那为什么他……”
“他自然有他的难言之隐，所以才借了王氏和那男性尸体的掩护，用缭绫将我们引正题上。”
“如此说来，王氏和那男性死者一定与当年的水匪失踪一事有关，只要顺着他俩往下查，兴许就能挖开冰山一角。”
宋伯彦忽然笑了一下，冷声道：“不见得。”
一阵穿堂风刮过，江宛儿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师傅提出要验那男性的尸体，孙德信自然会拒绝，因为那具尸体根本没有线索，难不成师傅知道这件事，刚才是故意装作……”
宋伯彦嘘了一声，小声纠正道：“不止刚才，还有昨晚。”
江宛儿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抬手捂住嘴巴，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小心翼翼道：“那我们，是不是不用走？”
“自然不用。”宋伯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串钥匙，挂在手指上晃了晃，跨步上了台阶，在一间卖佛香的铺子门前停下。
铺子位于巷子最里面，店铺很小，门头上连个招牌都没挂，只在门口放了张小杌子，杌子上摆了一捆香。
宋伯彦抬手扣了扣门，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应了一声，接着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约莫耳顺之年的老叟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在江宛儿和宋伯彦身上打了个来回，问道：“买什么？”
宋伯彦道：“佛香。”
“拜什么佛？”
“拜……”江宛儿哽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搜罗着满天神佛的名字，可越着急越是想不出来，末了一咬牙，“送子观音！”
宋伯彦：“……”
那老叟听了，眼珠木讷的在眼眶里由左向右一轮，从江宛儿脸上停在了宋伯彦的脸上，深情一瞬间有了某种变化，慢慢退后将门让了出来，转身走了进去，“进来吧。”
江宛儿连忙拉着宋伯彦跟进去，宋伯彦趁老叟背对着他们，在江宛儿耳边飞快的说道：“先不要拿出来。”
“明白。”江宛儿重重点了下头，“你是要闻一闻吗？”
宋伯彦眨了下眼，“聪明！”
江宛儿被夸了，顿时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都美滋滋的了，背着手晃悠着在货架间东瞧瞧西转转，余光一直黏在宋伯彦身上，想看他怎么闻，可后者只是站在两排货架间，抬手揉了一下鼻子，继而站着一动不动，约莫斟酌了两秒钟，接着又往下一排走去。
嗅觉超群的人也不是没有，江宛儿大学时有个学长就是如此，他的嗅觉是常人的几十倍，能够精准且明锐的捕捉到案发现场各种常人闻不到的味道，为破案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人送外号，人形警犬。
所以宋伯彦也是一只人形警犬……
江宛儿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使劲儿闭了眨眼睛，再睁开时，惊讶的发现宋伯彦的头顶上好像长出了两簇毛茸茸的小辫子，他一动，小辫子也跟着轻轻颤动，江宛儿好奇地凑过去看，那哪是什么小辫子啊！分明是一对儿狼狗的耳朵，江宛儿吓了好大一跳，赶紧伸手揉眼，睁开一看耳朵还在，再揉一揉，再睁开，耳朵似乎比刚才还大了一点。
恰巧此时宋伯彦也转过了身来，那张俊俏的像水墨画一样的脸上竟然长了一双楚楚可怜的狗狗眼。
“啊！”
江宛儿一个激灵吓醒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懵了一会儿，捶捶脑袋，有些纳闷自己怎么会睡着呢，刚才明明在香铺子里买佛香。
“醒了。”宋伯彦凉飕飕的声音顺着窗户里吹进来的冷风从她头顶上啪的钻进天灵盖儿。
江宛儿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铺子里，不过是躺在了一张榻上，宋伯彦和那个老叟正坐在她身边，宋伯彦身前放了一把香，那老叟正沉着脸给他捆扎。
宋伯彦从条案上扔给她一张打湿的帕子，“擦擦。”
江宛儿接住，愣愣的问道：“我怎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