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儿刚才闻了我店里的迷香。”那老叟终于把那几根香捆扎好了，双手递给宋伯彦，宋伯彦没接，示意他先放着。
江宛儿用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噌的跳下来，顾不上头还疼着，就跑过去扒着条案一脸兴奋的问道：“这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厉害，只是闻一下就中招了？”
老叟抬眼看了她一眼，淡笑不语。
“可否能卖我一些？”江宛儿揉了揉后脖颈，觉得后脑勺颈椎上部有些疼，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样，左右动了动头，还能听到颈骨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不由诧异，闻个香还能闻出骨头问题来？
嘿嘿，这香还挺带劲，以后谁要是欺负自己，就给他闻这个香，保准管用。
江宛儿迫不及待的让老叟给她去拿。
老叟脸色一僵，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宋伯彦，后者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老叟这才颤巍巍站起身，去架子上拿香。
“不对老伯，我刚才不是站在那里的！”江宛儿记得自己晕倒前是站在最里面那一排的，就伸手给他指了指，“是那一排。”
老叟伸出去的手一顿，又转头看了宋伯彦一眼，宋伯彦不闻声的叹了口气，在江宛儿背后抬了抬手，让他按江宛儿说的做。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老叟循着她手指的方向过去，挑挑捡捡拿了一把，问道：“便是这些了吧。”
江宛儿歪着脑袋，还在揉她的后颈骨，就道：“是与不是，我应该问你啊。”
老叟：“……”
宋伯彦实在看不下去了，拍了一下江宛儿的肩膀，就说：“香灰对应的佛香找到了，只要查出香客是谁，一点点缩小范围便可找到凶手。”
果然一提案子，江宛儿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过来，立马道：“有什么线索？”
宋伯彦看了看老叟，低声道：“净水寺……”
江宛儿皱了一下眉，问道：“为什么只有净水寺？”
“这种香是净水寺的僧人做的，专供特殊香客。”
江宛儿眉心皱的更深了，“凶手身上既然沾有香灰，说明他在杀害王氏前刚从寺庙回来，王氏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寺庙请香的密集时间段，应该能锁定嫌疑人，但既然是寺庙的特殊香客，只怕那些和尚不肯跟我们说实情。”
宋伯彦瞟了一眼她皱成一条线的眉心，只说：“锁定了来源一切好说，且先同江师爷汇合。”
事不宜迟，江宛儿一刻也不想等了，拿起桌子上的迷香就忙外跑，留下一句：“劳宋兄破费。”
便风一般夺门而出。
宋伯彦无奈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扔到她刚睡过的那张榻上，“且当给她赔个不是。”
老叟唯唯诺诺应着，见他要走，忙把人送出门来，因说道：“不知大人为何要查这香，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宛儿跑出巷子了，却没看见宋伯彦人影，回头一看他竟然还在人家铺子，不由急的直冲他挥手，宋伯彦无视她的催促，只道：“但说无妨。”
“主子若查到一名姓万的香客，一定要多加留意。”
“此话怎讲？”
店主似乎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就摆了摆手，“小人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待大人见到此人，心中定然有数。”
宋伯彦便道了声谢，在老叟惶恐的目光中出了门来。
江泱和宋伯彦约定的客栈并不在花通县城内，二人忙活了一上午，刚准备出城就听人说城门关了，要到未时才会开。
两人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城中各家各户已经还是做午饭了，整条街都弥漫着饭香味和淡淡地烟火气，江宛儿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十分后悔早上没逮着孙德信狠狠宰一顿，可话又说回来，就孙德信衙门里那清汤寡水的饭，她宁愿饿着。
路北边那酒楼做的红烧排骨，路南边的似乎是烤肉……
江宛儿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忍不住隔着布料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
她现在穷人一个，身上只有两个铜板，宋伯彦更不用说了，当初来的时候就是一干二净的，如今在衙门里挂个闲差，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且昨天刚上任，月俸还来不及发呢。
抬眼瞅了瞅那酒楼的装潢，江宛儿觉得把她们俩人卖了估计也不够进去吃一顿的。
“你饿不饿？”江宛儿盯着路边上卖包子的小摊直流口水，眼睛都转不动了，那模样活像饿了好几天了，惹得摊主一个劲儿的瞄她，嘴里吆喝一声比一声响。
“包子欸，皮薄陷大的牛肉包子，两宝一个……”
江宛儿悻悻道：“要两个通宝啊！”
摊主打开蒸笼，热气滚着香味瞬间将江宛儿笼罩了起来。
“已经很便宜了，不挣钱啊！”
江宛儿陶醉的吸了一口气，掏出小钱包，废了好半天劲，才依依不舍地从里面翻出两个通宝递给摊主，“来，来一个吧。”
摊主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宋伯彦，“就要一个啊？”
“嗯！”江宛儿点头。
摊主脸上有些悻悻，夹了一个用油纸包好，不耐烦的往桌子上一搁，朝着二人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去跟隔壁的摊主聊天去了。
江宛儿伸出去接包子的手落了个空，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垂眼看着桌面顿了约莫一秒钟，倒也没说什么，面无表情的把包子拿起来，拉着宋伯彦走了，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那小贩在后面跟人说，“看着人五人六的，两个包子都买不起，且！”
江宛儿脚步当即一顿，紧紧咬住牙关，抓着宋伯彦衣摆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她深吸两口气，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这个事儿去跟他白费力气，但心里的火一股一股的往上冒，手里抓着那个包子就像抓着一把烧的火红的碳，烤得她心里火辣辣的难受，就在她马上就要压不住满腔怒意的时候，忽然听到宋伯彦在她耳边说道：
“这么大的包子，你都能吃两顿了。”
唰！从头到脚一盆温水，将她身体里的火浇了一干二净。
江宛儿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抬手将包子一分为二，另一半塞到他手里，“给你的。”
宋伯彦怔了一下，“我不吃。”
“不行要吃，出城还得一个时辰，你撑不住，别跟我客气了，等我以后有钱了请你吃大餐！”江宛儿笑眯眯的看着他，心里的火来的快去的也快。
宋伯彦还真不是跟她客气，打小养成的习惯，他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就连县衙和府衙的饭菜也是尽量少吃或不吃。
江宛儿瞪着他，根本不容他拒绝，宋伯彦只好妥协。
江宛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宋伯彦一开始怎么也不肯坐在台阶上，江宛儿知道这人的坏脾气，也不强求他。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撒下来，铺了满满一地，将江宛儿周身都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从宋伯彦的角度看去，就看到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皮肤白的像要透明一样，每一根细小的绒毛都在发着金光，小巧的鼻尖却因为寒风吹的发红，樱桃色的嘴唇张张合合，专心致志的啃那半块包子，喉咙里还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这人还真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容易的满足的，就像冬天趴在墙头上晒太阳的小猫，拿块窝头冲它招招手，它就会跳下来用晒得暖烘烘的毛蹭你的腿脚，那神情和江宛儿简直一模一样。
“那老板人品不行，手艺倒还不错。”江宛儿两口下肚，点评似的说道。
宋伯彦看了一眼手里已经凉透了的包子，鬼使神差地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了片刻，点头道：“嗯。”
江宛儿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阳光照射而导致瞳色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颊有个小小的酒窝，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去。
宋伯彦伸手摁了一下心口，那种陌生的酸胀感又来了。
江宛儿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忙担忧问道：“你身体不舒服么？”
宋伯彦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就点了下头。
“是不是走路走多了，你快坐下歇一歇。”江宛儿忙往边上挪了挪，把太阳照射的最好的一块地方给他空出来。
宋伯彦竟然没有拒绝，习惯性摆手去撩袍子，却撩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便服，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
江宛儿看着他的小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撩袍子的动作很明显就是往常做习惯了以后的下意识的动作，平常百姓为了生计忙碌，衣裳尽量简洁，衣摆也会经过剪裁尽量缩小，只有王公贵族才会穿大摆拖地的长裙，落座时恐压出褶子影响美观，便会有这么一个撩袍子的动作……
“宋昱。”
“啊？”江宛儿没听清。
宋伯彦咳了一声，“我的名。”
江宛儿似乎不太习惯叫人的字，他便把自己的名告诉她。
“奥！”江宛儿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交换名姓意味着什么，啃着包子随便应了一声，“宋昱，还挺好听，哪个昱？”
宋伯彦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隐隐有几分失落，仰头去看太阳，就说：“日光昱。”
江宛儿伸出手，看着手掌上太阳透过屋檐洒下的光点，笑道：“真好听，比我的好听多了。”
宋伯彦低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啃完包子，时辰还没到未时，俩人肩并肩坐在一块晒太阳。
宋伯彦拿着装包子的油纸折来折去，不时用余光瞄一眼江宛儿，后者正仰着脸眯着眼，陶醉的任阳光撒了她一脸，浑身晒的暖洋洋的，忍不住抬起手就伸了个懒腰。
宋伯彦莞尔一笑，还真是像只猫。
“你有什么打算？”
江宛儿忽然扭过头来看向他。
宋伯彦偷看差点被逮到，吓的耳朵尖唰的红了起来，忙别开头，问道：“什么意思？”
江宛儿看着他的侧脸出了一下神，怅然道：“或早或晚，你终归会想起自己从哪里还要回那里去……”
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心脏一疼，免不得生出点难过的情绪来。
刚开始的几天，她其实并不喜欢宋伯彦，这人不爱说话，臭屁又自大，瞧不上这个看不惯那个，每天就会抱着他的剑靠窗站着，一副老子跟你们格格不入的样子，虽然她也没要求他能对自己的这个救命恩人抱有什么感激涕零的心，也不至于每天都被他鄙视吧……后来也许是被他鄙视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会习惯性的去找他的所在，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自己一句，或哪怕他没什么表示，只要目光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心里就会踏实很多，现在一想到他终归要走，就忍不住有些惆怅。
人和人的关系，还真是奇妙。
宋伯彦没说话，他不知道此情此景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做出什么举动才会显的他比较正常，过往的年岁里，从来没有人对他的离开表示挽留，所有人都巴不得他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
江宛儿没等到他开口，就听到不远处城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城门开了。
“走吧。”她长舒一口气，拍拍屁股站起身，伸手来拉宋伯彦。
宋伯彦没有拉她的手，扶着台阶旁边的木栏杆站了起来，举步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一天之中两次手落空，江宛儿又气又好笑，用另一只手拍了那只手一下，“叫你多管闲事。”
然后拿起东西，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