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通县城外有一条官道,官道两侧全是酒家和客栈,因为客流量大,人多眼杂,江泱选择这里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偷偷塞给宋伯彦的钥匙上挂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标了客栈的名字,叫做友来聚,二人混在出城的队伍里上了官道。
刚出城的二里地全是小摊小贩,像个小城镇的集会一样,江宛儿跟在宋伯彦身后亦步亦趋,生怕自己哪一步没跟上就和他走丢了,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二人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那客栈甚小,只开了一人宽的小门,门板年久失修掉了半扇,剩下半扇要死不活的挂在门框上,似乎就等着哪会儿谁碰一下掉下来碰个瓷儿呢,跨过门槛忙里面望,是一条漏天的窄巷,地板和墙壁上长满了苔藓,已经枯败的野草挂在墙头上,风一吹不停的眼光,穿过巷子往右一拐是个一进的小院,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是这里?”
这里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是个客栈,可门口的小木牌上确实写着友来聚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江宛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恶作剧。
宋伯彦眉头蹙了一下,微微点头,伸手示意江宛儿跟在他身后,跨步迈了进去。
地面很滑,靠近墙的水沟里还残存着隔壁人家倒掉的油水,看起来污浊不堪,纵然是深秋,江宛儿还是闻到了水沟里散发出来的恶臭味,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鼻子。
“师傅太有才了,竟然选了这么一个客栈。”江宛儿小声嘀咕。
宋伯彦道:“不是江师爷选的,是孙县令。”
江宛儿睁大双眼,“怪不得呢,就他那么抠门……”
话没说完,通向院子的那条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宋伯彦忙伸手把江宛儿拦住往后一带,颔首退后让那人先过,江宛儿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一抬头正好和那人望了个正着。
职业本能让江宛儿在这匆匆一眼里就对此人做出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人是个中年男性,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六岁上下,皮肤黝黑四方脸,下三白的倒三角眼,由右眼往下至右嘴角斜挂一条狰狞的刀疤,嘴角都被撕裂了一块,抽动时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江宛儿站在他的右手边,那人从左侧拐出来,动作却有着不太自然,左腿膝盖似乎不能弯折,拐弯时身子狠狠歪了一下。
那人察觉到江宛儿在看自己,猛的回头看向她看来,江宛儿仓促间低下头,却见他左边那条腿的裤管空荡荡的,衣摆下露出的一节小腿竟然是一截木头,不禁讶然,下意识伸手捏住了宋伯彦挡在自己身前那只胳膊的袖子。
刀疤脸看样子有事,只是匆匆扫了二人一眼,走的很是着急。
等他出了门,江宛儿忍不住对宋伯彦道:“这人有点儿可怕,像小说里写的土匪头子。”
宋伯彦回头看她,“小说?”
江宛儿一拍脑门,这个时代小说还不叫小说呢,想了想,就说:“说书现身的话本子。”
宋伯彦了然的点了点头,拿起钥匙看了看,边找钥匙上的房间,边赞同道:“是很像,尤其腰间那把刀。”
“哪里有刀?”江宛儿自认自己看的很细致了,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刀。
宋伯彦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胯,“就是这里,巴掌长。”
江宛儿仔细想了想,确实记得那人右胯比左胯要宽出来一点,原来是藏了把刀在里面,可是宋伯彦怎么会知道是刀,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啊。
宋伯彦似乎在她脸上看出了她要问的问题,不过并不打算回答她,微微垂了垂眼,转身进了一个小门。
进了小院往里走,过一座假山便见一道东西向的回廊,回廊尽头又有三道门,每个门后都是独立的一处小院子,一处院落四间房,东西各一间偏房,北面两间正房,宋伯彦进的是第二个门,门上挂一木牌,上书清风阁。
江宛儿探头瞧了瞧另外两个门,第一道门的木牌上写着朗月轩,第三道门上则是玉竹院,“还挺雅致。”
小院不大,正中央种着一株腊梅,兴许是建成有些年头了,整体环境十分幽深,一走进来仿佛温度都降了好几度,江宛儿搓了搓胳膊,打眼一看,东西两间房都住了人,北面朝东的房间也住了人,唯一空下来的就是西边那间屋子,房间号也是能对上的,便确定无误了。
房门从外面上了锁,江泱和小六子还没有来,兴许是路上耽搁了,二人决定等上一等,江宛儿把买来的迷香又掏出来看了看,眼神新奇的就像在看什么神仙宝贝。
“宋昱……”
宋伯彦正在房间里边走边打量,猛不丁听见她叫自己的名,赶紧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哎!”
江宛儿抬头对着他笑了起来,“你答应的真脆生,”
宋伯彦:“……”
“我是想问,这香真有这么神奇吗?”江宛儿把香举起来在自己鼻尖似闻似不闻的,“我不记得我当时凑上去闻了呀。”
宋伯彦咳了一声,伸手拿过来给她包上放到一边,只说:“时间不早了,今日若不去净水寺,便只能明日再去了。”
江宛儿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她不久前刚发过誓,今天一定要找出线索好让宋伯彦睡个好觉呢,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赶紧拿起东西就往外走,因想着江泱和小六子若是来了寻不见他们定会着急,就找了纸笔,在上面写去处和原因,又详细交代了一下佛香的事儿,才和宋伯彦出了门。
宋伯彦有意落后了一步,等江宛儿出了门,悄悄挡住桌子,将手背到身后把那张纸抓在手里心揉成一团紧紧握住,然后顺进袖子里,不动声色的垂下手,举步出了门。
净水寺就在城外,巧合的是离友来聚客栈非常近,走过去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江宛儿走了一天的路了,本来以为自己走不动了,结果回头一看到宋伯彦两只眼底的乌青,瞬间就来劲了,步子迈的虎虎生风,势头就像要去干架一样。
宋伯彦被她逗的忍俊不禁,心说那半个包子的后劲还挺大。
净水寺建在城郊那座山的半山腰,山没名字,却有一口一年四季都往外冒着清泉的泉眼,寺庙临水而建,故得名净水寺,寺庙没什么名气,可整个花通县就这么一个庙,香火还算旺盛。
日头西斜,往寺里去的小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下山了,江宛儿估量了一下时间,大概应该在申时一刻左右,还不到山门关闭的时间,忙拉着宋伯彦往上走。
夕阳从树枝间打下来,在地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斑,还没落干净的叶子被风吹地哗啦作响,不时吹落几根树枝,运气好的还带着两只肉嘟嘟的毛毛虫,吓得江宛儿躲都躲不及,最后只能把宋伯彦推到前面去开路,惹得路边上卖红手绳的老婆婆捂着嘴直笑。
“小兄弟来求签还是上香啊?”老婆婆晃着手里的小竹篮,里面装了满满的红手绳,“买一个带上,辟邪的。”
江宛儿笑着摆摆手,就说:“来玩,顺便上个香,您这手绳开过光么?开过我就买。”
“桃核的,没开过,你买一个放到佛前供几天,一样能辟邪。”
宋伯彦停在台阶上回头看她,阳光穿透林间的浮尘,在他身前形成一道白色透明的光柱,映衬着沉沉钟鸣和林间簌簌的风声,江宛儿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掉了一拍,等她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两个桃核的红手绳,兜里最后一个小铜板也离开了她。
老婆婆笑着看着她,轻轻呢喃道:“缘聚缘散,有始有终,去吧孩子。”
江宛儿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鼻头一热,来不及说什么,只仓促的向她鞠了个躬,攥紧那两条红手绳,朝着宋伯彦奔去。
“买了什么?”宋伯彦看了一眼她紧紧攥住的小拳头。
江宛儿迟疑了一下,将手缩进袖子里,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快走吧。”
宋伯彦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转身时目光在她的袖子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
江宛儿隔着布料轻轻的摸索着那枚小小的桃核,心口仿佛压了一大块石头,涨的她胸口一阵一阵的难受,宋伯彦的背影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没有勇气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或许大大方方的送给他也不会让人多想什么,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咚~”
又是一声悠扬低沉的钟声,二人走到山门前,有僧人过来向二人问好,江宛儿客客气气同他见了礼,只说要进香,那僧人并未多问,念了声佛号便引着二人在往里走。
绕过大雄宝殿前的广场,那僧人带着二人在一处香案前停下。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可在此请香。”
香案上放了一小堆儿佛香,这次不用宋伯彦闻,江宛儿也能闻出来这种香和在王氏身上发现的香并不是一种,皱了皱眉,回头去看宋伯彦,后者煞有其事的朝那师傅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碎银放进功德箱中,随手拿了几支香,转身朝着大雄宝殿的走去。
那僧人见他取了香,回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江宛儿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宋伯彦,“这不是一种香啊!”
宋伯彦头也不回的说道:“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