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种着两棵大罗汉松,树下坐着几个人,纷纷抬头向他俩看来,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警惕,这几人有男有女,穿着打扮俱做农民模样,手里拿着篮子和佛像,似乎在等殿里的人上完香再进去,可是无端的江宛儿却觉得后背一凉,不知何时起了阵风,扬起一层沙尘,那些人许是没在江宛儿和宋伯彦身上看出什么来,转过头去继续等候。
宋伯彦在台阶下停下,把香递给江宛儿,低声道:“进去上香。”
江宛儿把香接过来,趁机抬起头踮脚在他耳边飞快的说道:“仔细旁边那几个人。”
宋伯彦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身子,脸色沉了沉,点头。
江宛儿便拿着香,小跑着进了殿去。
风吹散了宋伯彦的鬓发,他看着江宛儿纤细的背影,慢慢抬起手,将那捋不听话的头发别到耳后,小指从耳廓外侧滑过,湿湿凉凉的,就像刚才江宛儿说话时打在他皮肤上温热的气息,一瞬间,宋伯彦脑子里冒出来两个念头,她是故意的吧,这么近的距离,说话还偏偏用气音,她怎么可能是故意,自己想多了……
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宋伯彦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找了棵罗汉松靠上去,抱着剑闭目养神。
江宛儿暂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但是宋伯彦认识到了,江泱只给了他一把钥匙,房间中只有一张床,且到目前为止江泱和小六子还没有和他们碰头,说明很有可能四人是分开行动的,而至于为什么这么安排,宋伯彦隐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过目前还不能确定。
江泱是个绝对的聪明人,可能打一开始他就在宋伯彦身上看到了蛛丝马迹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所以当宋伯彦刚露出一丁点的破绽,他立马就能捕捉到,甚至飞快的做出推断,就在他昨晚说出“历阳府是座小庙”的时候,宋伯彦便明白,江泱已经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毫无顾虑的把江宛交给他,才放心的让他们二人去处理这个案子。
都说狐狸还是老的精,这姜,果然也是老的辣,真是算计的滴水不漏物尽其用啊。
“这位公子。”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宋伯彦身后传来,他睁开眼,转身去看,就见是一名老僧笑盈盈的向他行礼。
宋伯彦放下胳膊站直了身子,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只是看着那老僧,没有说话。
老僧念了句佛号,说道:“公子若是等人,可到偏殿来等,山风凉,吹了容易得病。”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也紧了,宋伯彦靠树站着并没有感觉到,这会儿才恍然察觉,微微颔首向他致了谢,因想着江宛儿出来怕寻不到他,便举步走到了正殿的回廊下,找了根柱子靠着。
从他这个位置往殿里看去,正好能看到江宛儿跪在佛像前,身板挺直,双手合十默默念着什么,他本不信神佛,甚至觉得人们把信仰寄托在这些虚无的雕塑上格外荒唐,纵然看到江宛儿虔诚的神情,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动容,轻轻一哂,闭上眼继续小憩去了。
话又说回来,江宛儿堂堂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研究生,其实也不太信这些东西,来都来了,香买都买了,做戏做全套,不许个愿望有些说不过去,可是等她跪下来沉下心去祈祷时,突然不知道要求什么……
她想了想,她如今最大的念头,也许就是想回她本来的时代吧。
但这是不太现实的,她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因为在那个时代,她已经死在了犯罪现场的爆炸中。
江宛儿自认自己这一辈子过得也算顺风顺水,二十五岁研究生毕业,顺利考入市局当了一名法医,当地治安好,也没怎么出过命案,日常工作无非就是做一些打架斗殴的伤情鉴定,帮着受害者多赔一些医药费,日子过的清闲且无趣,和她想象中的法医生涯截然不同,要说有什么烦心事儿,就是应对伤者胡搅蛮缠不讲理的家属。
作为市局法医科千顷一枝花,工作了三年,出过的命案现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可是突然有一天夜里,她刚洗完澡躺在床上,师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让她赶紧赶到什么什么地方,江宛儿一听那个地址心里就毛了,那可是郊区啊,大晚上的去那里除了发生了什么特大命案还有什么事儿……
她没敢耽搁,胡乱套了两件衣裳,破天荒用她两天的伙食费打了个滴,仅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场。
无论过去多久,江宛儿一闭上眼,都能无比清晰的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废弃的工厂,筒子房似的厂房绵延了好几里地,周围全是荒郊野地,一户人家都没有,正是夏天的季节,野草都长到她腰的位置,有的甚至比她还高,不远处有个水库,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惹得人心里烦躁。
江宛儿站在路边上,看着不远处侦察员手里的手电筒发出的光在草丛中忽明忽灭,心砰砰砰跳个不停,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手心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深吸一口气,朝着路边一辆旁边站了人的警车走了过去。
负责接她的片区警察是个很健谈的大叔,一边拨开草带着她往里走,一边跟她说着情况。
“这厂子之前是做化工的,因为污染环境当地环境治理时就给关了,地方又偏僻,就一直空着,平时也没人来,就今天不知道哪来了两个傻帽儿开发商,愣是看中了这块鸟不拉屎的地,非说风水好要建度假区,当地政府找了个熟悉地形的带着人过来看厂子,你是市区的人吧,咱们都知道,现今儿都发展市区了,咱们这郊区穷的都快赶上山区了,谁不想来个冤大头多投点儿钱……”
江宛儿听不下去他扯这些有的没得,青蛙的叫声聒的她耳膜疼,心又紧张的像被很狠狠攥着,空气又闷又热,憋的她喘不上气,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将近十分钟,还是没有走到地方,不由着急起来。
“叔,怎么还没到?”
那人也愣了一下,踮起脚往前面望了望,刚才还闪烁着的手电筒光也不见了,黑暗中一片寂静,心里也开始发毛。
“怎,怎么没动静了?”
风声从草丛中穿过,发出女人哭泣般的声音,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味从江宛儿鼻尖掠过,紧接着,前方的手电筒又亮了起来,光线很杂乱,像是人群慌乱中跑过来的样子,几乎与此同时,江宛儿一把夺过那人的手电筒,快步跑了过去。
“欸,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当心脚底下。”
他只是临时被调来守现场的,只是听说在厂子里发现了死人,却根本不知道里面究竟什么情况,慢慢悠悠跟上去,还没走到跟前,风一吹,忽然闻到了一股令他作呕的味道,当即一弯腰,把夜里老婆给做的晚饭全吐了个精光。
江宛儿跑出草丛,迎面跑过来一个刚从厂房里出来的小警察,是她们市局刑侦口经常出外勤的一个实习生,叫什么她不记得了,就看到那小伙子脸色青白,便跑边吐,跑到她面前时脚底下一软,猛的朝前扑了过去,江宛儿眼疾手快捞了他一把,慌忙问道:“里面什么情况?我师傅呢?老王来了?”
老王是她们法医科的主任,她师傅是副主任……
实习生趴在她怀里低头又是一阵干呕,好不容易自己站稳了,头晕眼花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指着工厂里一个劲儿的点头。
江宛儿顾不上那么多了,跑到门口那堆伸着脖子好奇往里张望的小警察旁边,从箱子里翻了两双鞋套和专用口罩,就这个味道闻起来和最近的天气温度,尸体绝对已经高腐了,江宛儿带着手套的手顿了一下,就算高腐,味道也不应该传这么远,难不成不止一具尸体……
“江,江姐,你,你要不别进去了。”
被她扶了一把的实习生终于缓了过来,一边用矿泉水漱口一边伸手拉她。
江宛儿白了他一眼,一把拍开他的手,“谁是你姐,叫美女,我师父和老王都进去了么?”
实习生脸色还是青白一片,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师傅和主任都在里面,江宛儿怎么可能不进去,再说了,这种现场身为一个法医怎么可能轻易退缩……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完毕大步走了进去。
厂房门前临时拉了两盏灯,整个厂房一共两道门,第一道门口拉了警戒线,站着两个憋的脸色铁青的警察,两人一看到江宛儿过来,立马抬起警戒线让她进去。
江宛儿往里面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厂房一眼望不到头,里面人的手电筒发出的光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像萤火虫一样,她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忍不住回头问了二人一句,“里面什么情况?”
二人同时摇头,队长没让他们进去,唯二跟着队长进去的,一个吐着酸水跑出来的,一个横着被人抬出来的,这会儿可能在后面水库边上吹风呢。
空旷的仓库里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一声沉一声轻,听声音应该是老王,老王有条腿早年受过伤,走起路来有些瘸,发出声来就是这种动静。
江宛儿跟二人说了声辛苦,又指了指二人的口罩,“鼻梁这里捏紧,味会小一点。”
二人赶紧抬手捏了捏鼻梁。
江宛儿钻过警戒线,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师傅,里面人没回答她,估计是腾不出来空来,外面有人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是痕检的人要求给市局打电话备案,又说需要增援,还说了什么江宛儿没听清,青蛙的叫声让她的头有些晕,只听着那人一声一声应着,到后来声音竟然都颤抖了起来。
“啪哒,啪嗒……”
她一步一步往里面走,进来的时候忘了拿手电筒,只能借助着前面和后面的光线摸索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脚底下一滑,像是踩到了水里,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响。
“小宛?”前面有人用手电筒照了她一下,是她师傅。
江宛儿赶紧应声,“是我。”
低头抬头的瞬间,趁着师傅照过来的光,她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