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她没有喜欢的人,只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我放下了心头大石,同时也很内疚。那一天,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强吻了她。她若把我定位作哥哥,我便像兄长般宠着她,她若把我定位为朋友,我便赴汤蹈火般护着她。有些事情,急不来,没关系,我愿意等。
毕业的那一年,因为成绩和父亲的关系,我被保送到英国剑桥,临行前,我决定告白,四年后,回来娶她。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和秦省的关系不好,我略有所闻,可没想过从没有过的变故会出现在她家里。那天,我到秦府找她,她踉跄地走下楼梯,晃到我面前像丢了魂魄,嘴唇煞白,紧紧攥着我的衣襟在喃喃说着什么。我听不清,也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当是她在耍性子,单手搂着她颤抖的肩膀便道,“妃瞳,毕业后我便飞去剑桥。”
话未说完,便被她狠狠推倒在沙发。她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流,砸在地板上绽放出悲伤的花朵,她撕心裂肺地朝我喊,“好啊……都走啊,全都走啊!不要回来了……我不要见到你,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吓了一跳,心脏骤然紧缩,认识了那么久,从未见她哭得如此失态过,也不懂,原来一个人,能有那么多眼泪。她拉开大门跑了出去,我拉也拉不住。管家走上来,一脸悲戚和我说,“吴先生,夫人病危了。”
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我从身到心都是凉的。飞快地追出去,我从没有跑过这种速度,有些东西,在心里感觉好像要失去了,我想把它追回来,风在我耳边狂啸而过,像一声声嘲笑撞入我心壁。
苍天,你不能如此对我!
我嗅到了绝望的味道,找到她时,她跌倒在河堤边哭得好惨,伤心欲绝的凄凉,母亲对她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口袋里还装着定制的婚戒,我的心,已冷了三截。这世界永远没有如果,就像这世界永远没有后悔药,如果知道会是这样雪上加霜的结果,我死也不会告诉她我去剑桥,宁愿出不成国,也要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我走近她,看见她悲痛而愤恨的眼神,愣在三尺之外,“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从高三开学你就知道了对不对?!”
喉咙感觉很苦涩。是。我在骗她,一直在骗她。
我想陪在她身边学习她成绩会不会更好点,我想陪在她身边规划着未来的大学、未来的人生,会不会令她更有动力,会不会令她少些疲劳。可我错了,看到她眼神的一瞬,我就知道,我大错特错。
是因为不舍吗?
那种悲伤,可不可以同义为爱情?
我看着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攥紧了口袋中的婚戒,说不出口,也颤抖着拿不出来。
秦夫人去世的晚上,秦省没有回来。接到管家的电话,我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完了!我怕她受不住,更怕她会出事。暴雨倾盆,我撑了把伞就往外奔,司机吓了一大跳,赶到医院时,便见她在追着灵车跑,直至完全没有了力气软倒在医院门前,在大雨中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号啕大哭。好多人在拉她,只是她遣走了所有人不愿起来,我当时心里怕得发慌,怕她就这样被困在场无止境的雨中。
我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怀里的人僵硬得像块冰,她却拨开我的伞,一声不哼;我把伞扔掉,伸手紧紧箍着她,“跟我回家。”
“我没有家了。妈妈死了……我就没有家了。”她断续的话音被狂怒的雨声所掩盖,但我还是听见了。我心疼得难以形容。我想说你还有父亲,可秦省没来,我不想令她更添难过。我想拉她走,她一次一次地甩开我的手,我抓住,她再次甩开,雨落在我们身上,也落在我们的心里。
三个月后,我最终还是去了剑桥。不是我不愿留,为了她,我什么也可以不要,什么也可以为她做。对她说这话的时候,她指着门,说,“那好,你走!”若我的离开会令她减轻一份痛苦,我心甘情愿。出国的那天,我的双眼噙满泪水,抱着她冰冷的身躯,心如刀割。我贴着她的耳郭,柔声道,“我爱你。”
在剑桥,我把没送出的婚戒用链子挂在脖子上,那些外国人都很羡慕我,说你的未婚妻一定很美。我笑着并不否认,她是很美,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我几乎是拼了命地学习,我想毕业,想回到她身边。康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美好,我想,也许是当年徐志摩沉浸在浪漫的爱情里,才美化了它。又或者,因为我身边没有了她,所以即使走过多少美景,也感受不到丝毫温馨。
大二夏天的一天,我摘掉眼镜,书本上的经济学曲线和公式晃得我头昏目眩,我打电话给她,接电话的却是一把男声,魅惑而动听,礼貌而不失风度。心里重重地沉下去,我知道她最近心情好了,我以为是因为我每日一封寄回国的信,我把经济学曲线抓成一团,扔出窗外,沉声问,“你是谁?”
他说,他叫薛东海,是妃瞳的男朋友。
那一刻,我想,我是死了,彻底死了。心尽化成灰,被辗成粉末,一颗也不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却不是因为我。
后来,她说,“我找到了真爱,宦屿哥哥。”
哥哥……哥哥?
念着后面的称谓,如同嚼着莲子里的芯,苦、涩、无奈,又奈何?
你找到你的爱情,那我的呢,该怎么办?我咬着牙,泪水就砸了下来。我想就是从那时起,迷上了烟和酒,浓烈、汹涌、决绝,却近似迷恋的味道。男人总是因为浪漫而铭记爱情,我的爱情,没有浪漫,却已终场。
她真的把我当哥哥了。原本以为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分情谊,原来,都是我痴心妄想,想起初见的那一袭任性炫目的橙红,我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链条,划出了一道血痕。钻石磕在手心里很痛很痛,我站在康桥上,手却始终收了回来。
终是舍不得……
舍不得你,舍不得这磕磕碰碰的数年苦恋。
我提前了一年毕业,毕业后并没有选择回国,怕看见她幸福的模样,自己会忍不住自私地夺过来。在英国我和朋友创业,成立了英旗跨国集团,两年后当上了首席执行官,每一天临睡时我都习惯把婚戒攥在手里,像守着一个自欺欺人的良梦。那一晚,听见了她在电话淡然如水的声音,“我现在在报社工作,和东海分手已一年了。”我彻夜无眠,两星期后,交接好工作,便飞回国内英旗。
临行前,朋友曾劝我,何苦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委屈了自己,不值得!我淡淡笑了,他不知道,感情不是经济学,不能用值不值来衡量的。只有你愿不愿,爱不爱。对她,我向来甘之如殆。
在机场看见她,正好有个男人好心扶了她一把,我告诉自己,不能再给任何人机会。
重拾旧爱。
我爱你这三个字该如何书写,你待我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