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御琛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舍不得?”搭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松开,他冷笑道,“我最讨厌别人和我争同一样东西,尤其是人!”
拨开破旧的帆布跨出去,灰尘粘上了他名贵的黑色西服,借着昏暗的光线,妃瞳这才看清一向整洁典雅的他此时显得狼狈斑驳,蒙白的粉尘落在他短发上、衣襟上,仿佛刚刚收工回来的泥水匠。而正因为他用身体护着她,她身上的花裙子倒是干干净净,一点也没脏。
妃瞳不知怎的突然就难受起来,她知道董御琛说话又冷又很,但这样的他却连续救了她两次,而每次救了她,伤的脏的都是他。自己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章司炫或许真的没说错,真正了解一个人,是要用心去感受的。
董御琛背对着她,解下纽扣,手一扬,利索地把弄脏了的外套甩到一旁的废纸堆里。白衬衣衬得他挺拔的背格外俊气,他单手插袋,在阴暗的小巷拐出去,仿佛连再看她一眼都是多余。
妃瞳看他消失在拐角的尽头,不自觉慌张起来。阴森的巷道静悄悄的,每个路口仿佛都像匍匐着骇人恐怖的猛兽,张大血腥通红的瞳孔在紧紧盯着她。绕过拦在脚边的废弃纸皮箱子,她几乎是闭着双眼跌跌撞撞冲出去,连耳边刮起的风都像是狼哭鬼语,她怕黑,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一直就好怕黑。
朝拐角处栽过去,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肩膀。满目耀眼的白,妃瞳惊慌地抬眸,见眼前的男人靠着墙沿冷冷地看她,却只停留了一秒,便转身继续往前。
他是在等她吗?
“董御琛!”她急忙跟了上去。怕他远走越快,她握住他垂下的右手,冰凉的触感,和吴宦屿的温暖不同,与薛东海的柔软有异,但这样握着,却觉得好安全,就像住进了小冰屋,纵然外面狂风暴雪,但里面却很暖和。
她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董御琛的浑身微微一颤,却没抽开手,妃瞳见他没有反应,便握紧了他手心,这段阴暗的路,她需要有人陪她走。
“别走太快。”她瞥了一眼他硬朗冰冷的侧脸,轻声道。
“跟不上是你的事。”
可脚步还是慢慢放缓了。妃瞳唇角弯起一个温婉的弧度,低声道,“呵,爱斯基摩人。”
“什么?”
“什么?”她学他扳着一副扑克脸,用酷酷冷冷的语气道,“我有说话吗?”
董御琛脸色一凛,把她抵在旁边的墙壁上,声音很沉,“驳嘴的时候胆子倒大起来了,刚才说我什么?”
妃瞳凝视着他严肃的表情,幽深的眼神似箭。她对上他的目光,曾经有人对她说过冷漠其实只是保护自己的袈衣,那些故意让所有人恨他的人,其实很寂寞。董御琛,会是这样的人吗?她缓缓伸出手替他拂去发上的粉尘,动作轻柔而疼惜,仿佛他们不是仇人,而是情人。他看着她,低下头,不由自主地攫住了她娇嫩的红唇,少有的温柔,缠绵而温存。妃瞳错开发烫的脸,“其实你应该多笑一点,压抑着自己不觉得辛苦吗?人生苦短,你刻意将悲伤放大,弄得好像每个人都欠你八辈子的,你自己又何尝会觉得快乐,觉得幸福……”
幸福?!最后一字刚落,董御琛的瞳孔瞬间收紧,用力扼住她的手腕,“如果不是……”鹰隼般的眼神紧盯着她,仿佛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打住,粗暴地甩掉她的手,瞳孔内黑色的波涛狂涌,里面有痛苦,有仇恨,有不甘,有委屈,仿佛二十年来所有的苦楚都沉杂在坛子里,用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封上坛口,不让苦水溢出丝毫,就这样自欺欺人地骗了一天、再一天,直到心结成冰块,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真情。
如果不是……
回忆排山倒海,一颗颗散落的珠子仿佛找到了绳索连起来,他说过的,章司炫说过的,一句句混在一起,像个漩涡,往万劫不复的黑暗席卷而去。
“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你的确是欠他了。”
“你欠他的已经够多,不需要更多。”
“你不会比我……更痛。”
头脑嗡地一炸,妃瞳走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眼神幽幽地,幽幽地盯着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她颤抖着声线,“董御琛,你看着我……”
他转过身,冷冷道,“滚开!”。
她绕到他面前,固执地看着他的脸,“你看着我啊!”
董御琛推开她,别开目光,“我让你滚,是听不到还是听不懂!”
“事情是不是和我有关?”她嘶哑着声音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看见他止住脚步,背影在剧烈地颤抖。他在痛苦么,还是在难过?妃瞳一步一步朝他缓缓走近,心里的猜测越发明瞭,“可我之前并不认识你对不对,但你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对不对……是不是我父亲?”董御琛垂下的手在暗处紧握成拳头,只听她继续说,“他早期在商场官场打拼时曾做过很多狠心的事,也伤害了很多不应该伤害的人,这些,我都知道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你?”白皙的手害怕抓住他后背衬衣的一角,怯怯道,“你说话啊……”
“我没话可说!”他几近狂怒地朝她吼道,掰开她的手朝前走去。妃瞳追上去,他转身,她再绕过去,他转到一边。直至她扑过去抱住他,双手环紧了他的腰际,就像他抱她那般愤恨交加,“董御琛!”他被迫站定,妃瞳抬头,看见他幽黑眼眸前一片模糊,头脑瞬间像被抽空。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她显得很慌乱,趴在他胸前不知所措哭得像个孩子。董御琛的喉结痛苦地蠕动,他低头看她,眼神深邃而复杂,明明是他的苦,明明是他的痛,她在哭什么,她在替自己伤心什么?心,像被撕裂拉扯般生生作痛。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恨,却依然忍不住想吻她;明明是憎,看见她的眼泪却会觉得心疼;明明是恶,却宁愿救她伤她禁锢她也不愿告诉她,凶手就是她父亲!
怕她会伤心吗?董御琛,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患得患失?
“动情了,一切就完了!”耳边回想起章司炫的警戒。
阴暗的街道,万籁俱寂,余晖洒下最后一抹血色,照在小巷中相拥两人的身上。他苦涩地舒了一口气,猛地扯开怀里的人,“你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