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飞机耳2023-09-28 14:294,234

陶雪池被修哥同志强制着卧床休息了一周,第八天起床时,她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生龙活虎是因为修哥同志说今早吃虾饺。

说来也怪,这几天修哥同志好像闲得很,非但很有同胞爱的每天准时对她投喂,有时还会帮她对对台词。他基本算是天天呆在她这里,如果不是房间每天开着门,不知道Vikas的父母又要误会成什么样子。

陶雪池有些忧虑。不知道修哥同志正事忙完了没有?自己要是耽误了他的生意,估计是赔不起啊!

她怀着焦虑的心情估算着如果耽误了老板的生意自己该赔多少误工费,洗漱完毕拉开卫生间的门就见修哥同志正坐在她房间的书桌前看着报纸。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他眼皮都没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盘子。她顿时忘了赔钱的事,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从盘子里捻了个虾饺就往嘴里填,嚼了两下觉得味道不错,她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眼见修哥同志一脸的嫌弃中还带着点无奈,她心里莫名有股说不上来的成就感。

恐惧啊,果然是来自于想象的东西。人们只会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保持充足的畏惧,比如鬼怪,比如死亡,比如发火的墨卿修。

在陶雪池原本的印象中,修哥同志应该是那种闷声报大仇的人。无论你如何得罪了他,他也会笑眯眯的跟你告别,等你转身时再笑眯眯地一刀捅死你,捅完还会笑眯眯的把溅了血的衣服当场脱掉不留一点证据。但那天晚上,她见识到了他的火气。他没闷声,也没报成大仇,相反的,他很暴躁,却又不拒绝沟通,甚至在她看来还有点萌。

然后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对萌萌的修哥同志越发怕不起来了,看着他嫌弃她又干不掉她的样子,她甚至还有点类似于恶趣味的开心。

她开心的看着萌萌的修哥,边嚼着嘴里的虾饺边无辜的冲他傻乐:“……我饿了。”

“吃吧,不着急。”他将头转了回去,手中的报纸翻过一页:“耽误了行程,大不了今天不去了。”

她一愣,随即更开心了。

墨卿修安排了什么行程她不清楚,但对于一个在房间里憋了七天的人来说,管他去哪儿,只要能出去走走就是件好事。

但她没想到这次同行的还有Himani和Vikas。

Himani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她安安静静地和Vikas坐在后座上,眼神有些空洞。听见副驾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抬眼看过来,见到陶雪池站在门边,她密长的睫毛颤了颤,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那天之后,Vikas来看过她几次,倒是Himani一直没有出现,陶雪池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为那天自己对她的横加指责生气。那晚她们谈论的话题太过沉重,Himani的诘问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句句如针。即便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确定那些话对Himani而言又是否有用,也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跟她说。她想自己首先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向Himani道歉,但至少不要当着这两个男人的面,这样无论Himani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不会是出于Vikas和墨卿修的关系考虑。

窗外是随着拥堵一步一顿倒退的街景,直到车子开过亚穆纳桥,道路才变的顺畅起来。公路两旁的绿色植被渐渐密了起来,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车子离开德里范围一路向东南开,两个小时的车程,大概200公里左右的距离,窗外的绿植渐渐变的稀疏,变成稻田,由稻田变成民居,又由民居变成灰黄色的沙地,再由沙地变成另一座城市。道路两旁的楼房一幢挨着一幢挤在一起,楼房的墙体上有被成年累月日晒雨淋却长久没有及时清理的污渍。蜿蜒的街道像是谁在这被房子挤的密密匝匝的城市中撕出来的一道口子,街上到处都是人,摆摊的,乞讨的,耍蛇的,还有形形色色的路人。这里的路况没比德里好到哪里去,街上车子堵成一片,有个小孩子光着身子从他们的车前经过,身后同样光着屁股的小伙伴嬉笑着追上来。偶尔撞到两个行人他们也浑不在意,嬉笑着跑远了。

车子在这样糟糕的路况中又驶出一段距离,开向一个街角的停车场,四周糊乱停放的两排三蹦子将双向四车道的街堵的只剩下一窄溜儿。他们的车子刃有余的减速,转弯,倒进停车位。

推开车门,炙热的空气即刻将人裹住,简直要让人从皮到骨都融掉化开。陶雪池抻了个懒腰,见墨卿修从另一边的驾驶座下了车,她走过去顺手给他捶了捶腰。

——顺带还十分谄媚的问:“这有什么好吃的吗?”

隔着他脸上遮阳的墨镜,她隐约看到他的眼睛弯了弯:“陶雪池,你除了吃还惦记什么?”

“……还有喝……”

“挺好,我们就是来喝咖啡的。”

……大热天儿开两个小时车跑到别的城市喝咖啡,有钱人真会玩儿。

她对着他的背影暗自腹诽,绕过车尾跟了两步,身后的后车门正好打开。她回头就见Himani下车的步子像是有些虚浮,一个趔趄差点摔摔倒。她赶忙伸手将她的胳膊往上托了托:“还好吗?”

“……谢谢。”

Himani的表情有些尴尬,这时另一侧的后车门也打开,Vikas从车子里钻出来。他隔着车顶看到Himani没事,转而对陶雪池使了个眼色。陶雪池还没搞懂他什么意思,就觉得右手小手指却被勾了勾。

“陶……”Himani有些局促的望着她:“陶,对不起。”

她一愣:“啊?”

“……那天晚上你差点……我……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但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对不起。”

“……啊……那不是你的错。”她反应过来,握住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其实是我该向你道歉,那天晚上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更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Himani,对不起。”

地处德里东南方向的城市,温度比德里还高上不少。阳光烈的像是要将地面晒成一滩浓汤。陶雪池躲在咖啡厅二楼露台的遮阳伞下,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不知是汗还是油,她看着服务员将咖啡放在自己面前后离开,心中的好奇就像一锅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从这些服务员们不均的肤色和五官扭曲的程度来看,她们应该是后天被毁了容。可为什么这些被毁容者会聚在一起开咖啡店?难道这些都是因为丧夫被推上火刑架后又逃出生天的寡妇吗?

这想法让她心里一动。她随即眼巴巴的看向旁边的导游修哥同志。

“快去快回。”修哥同志说着,顿了顿:“注意措辞。”

“好好好!”

她忙不迭点头,又对面的Himani挤了挤眼睛。Himani迟疑了一下,和Vikas说了一声,起身跟她向楼下的点单吧台走去。Vikas看着她们手牵手走下楼梯,忽然一声感慨:“陶是个好女孩,你应该早点娶她过门。”

“有空管我不如先担心你自己。”墨卿修说着端起面前的咖啡尝了一口,眉头一瞬间皱成了个死疙瘩。

“专程赶来才知道不好喝?”Vikas笑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我甚至不明白,咱们合同已经签完,你为什么还不回国?”

“你家床舒服。”

“哈,我家的床舒服?”Vikas显然不信:“‘在中国睡大街都比在国外住酒店舒服’,是谁说的?”

“起码在国内她半夜出门我不用急着去找。”他笑了笑,将手中的咖啡杯放下:“你记的倒是清楚。”顿了顿,他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做的事是为什么。”

Vikas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次雪池差点出事我很不满意。她不该在入夜后在印度的街上乱跑,这是她不谨慎。更大的责任在我,我去晚了才让她受伤。但是Vikas,你和Himani之间出了问题,即便雪池和Himani的关系再好,在你们的夫妻之间她也是个外人。你们之间的隔阂不该让雪池帮你们来消弭。”他说着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个国家,Himani身为一个女人,背负和承受着什么,你或许了解,但永远不能感同身受。这点你无法否认。”

Vikas没有说话,想反驳,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们上大学时,你说你爱你的未婚妻,说将来她会成为你的妻子,说你要让你们的生活有一个优渥的经济基础。现在她确实成了你的妻子,你们的经济状况比这里的绝大多数的富豪都要好太多太多,但Vikas,你们的问题不在经济上。”墨卿修说着顿了顿:“从毕业到现在,你经历过的事比Himani多很多,所有曾经让你们两个都觉得为难的问题,现在在你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你一直把她护在身后,目的是保护她,但事实上这让你们越来越看不懂对方。她为你骄傲,也会觉得你越走越远,这让她什么都不敢跟你说,因为她不敢打扰你。Vikas,除去你妻子的身份,Himani首先是个人,人都需要成长才不会落后。其次,她是一个女人,你不得不承认,这个国家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遭受迫害。最后,她才是你的妻子。如果是我,我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妻子在一个让她饱受迫害的环境中停止成长,因为这会让她不得不依附我,我们的夫妻关系会从根本上变得不对等。”

Vikas没说话。过了许久,他像是想要打破这严肃的气氛,笑了一下:“墨,这不像你的作风。你一直不喜欢管别人的事。”

“有人心疼Himani,我不过是不想让她难过。”他看着他:“你呢。”

Vikas愣了一下,随即彻底沉默下来。他忽然想起Himani跟自己说要打掉孩子时的样子。可他却发现自己只记得她的表情,对她的当时心情,他一无所知。

对那份心情空白未知的茫然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拍在Vikas脸上,鼻腔里突然有种无法抑制的酸楚向上翻滚着,好像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榨干一般。阿格拉午后炙人的阳光洒直直的洒下来,遮阳伞的阴影在这样的暴晒下根本是杯水车薪。当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沉时,前方密集的建筑被斜沉的夕阳照成一片单薄的黑色剪影。身后传来轻快而稳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止一个人。

他不动声色的摸了摸眼眶,抬头看向正好停在桌边的两个女人,刚理出来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Himani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伸手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心里没来由的发颤。

他开始惧怕自己对妻子的不了解,他希望Himani能跟自己说些什么,哪怕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一顿也好,只要她肯让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可她却没有说话。倒是刚在对面落座的陶雪池端起咖啡杯猛灌了一口,灌完抬眼就见Vikas正紧张地看着自己。

她被他看的有些茫然,看了看垂头靠在他肩上的Himani,她这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她用英文对他说:“……虽然东西有点儿一般,但这里真的很牛。”

“这间咖啡厅由一个叫‘停止硫酸攻击’的慈善组织资助,这里所有的店员,厨师,店长,都是被硫酸攻击的受害者——有的是因为拒绝了男人的求爱,有的为了保护自己被泼硫酸的女儿,还有一个,三岁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继父泼了硫酸。在来这里工作之前,她们都需要遮住脸才敢出门。”她说着,语气顿了顿,像是叹了口气:“其实我比她们幸运,虽然搞成现在这样,但我起码还是健全的——她们有的人因为被泼硫酸导致左眼永久性失明。但我知道自己毁容了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我干脆死了算了。毕竟我也是个靠脸吃饭的人啊。”她笑了一下,沉默了一瞬,继续道:“可你们看这些装潢,桌椅,都是她们自己动手置办的,就连壁画都是她们自己亲手画的。或许每个人能承受的极限不一样,她们没有办法改变身边的一切,更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但这些壁画和装潢也是她们的生命力。她们很不幸,但是我觉得她们特伟大。”

夕阳留下赤红色的余晖,入夜的阿格拉渐渐起风。Vikas迎着夕阳的身体颤了一下。陶雪池怀疑自己看错了,眯着眼睛再看过去,只见Himani蜷缩在椅子里,额头抵着Vikas的肩。她原本已经停住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细瘦的肩膀随着抽泣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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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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