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如何,只是专注执拗的盯着云娘看,等着她的回答。
云娘努力维持着招牌笑,低头理了理平整的裙摆,而后抬起头,不咸不淡道:“公子既然不怕死,我又何苦拦着?”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死。”
云娘不只是她的错觉,还是他真的有这个意思,她在她的话里听出了撒娇的意味:“我自然不会让你死在酒肆里。”
成游端着那碗酒,一颗心早已躁动不安,眼下他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端端正正的端着,委屈巴巴的瞧着云娘:“掌柜的,我这……”
“给那位公子端过去。”云娘站着不动,也未看成游。
成游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听话的端着酒走到那男子面前,语气冲冲的:“客官,您的酒。”
男子垂眸扫了眼面前的酒,又望向云娘:“我想和掌柜的一起喝。”
“你别得寸进尺!”成游彻底炸毛了。
事不关己的水绿和不知何时下楼的江老头都盯着男子,两人脸上难得都露出不悦的神情。
男子扫了眼愤怒的成游,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道:“我在问掌柜的。”
“我卖酒,不陪酒。”云娘冷下脸,“公子若是想找配酒的姑娘,风烟巷里绿肥红瘦供公子挑选。”
“不要旁人,只要你。”他的语气越发坚定,
“公子,天下女子千千万万,你何苦执着于一个卖酒的老姑娘!”一女子站起身,笑意盈盈走至男子身边,“我可比那老姑娘更懂风月。”
云娘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她的目光对上男子的目光,片刻后,忽的笑了起来,那笑里带着无奈又带着妥协:“好,我陪公子喝一杯。”
成游先不愿意了:“掌柜的!”
“若公子偏要找个人陪喝酒,我比掌柜的能喝。”水绿开口,大有一副“你不答应,便休想走出酒肆”的架势。
男子恍若未闻。
果真是一样的性子吗?
云娘道:“水绿,倒碗酒来。”
这下连江老头都坐不住了:“你谁呀?我们掌柜的凭什么和你喝酒?”
云娘动了动,走到账台后,自己拿了一个酒碗,放在水绿面前:“倒酒!”不容置疑的语气。
水绿半晌没动,云娘准备自己动手时,水绿拿起酒坛子,倒了小半碗酒:“今日新酒稀有。”
云娘淡淡一笑,端起酒碗,脚步缓慢走至男子跟前:“想与我喝酒,公子总该留个名姓。”
“贾铭。”
“云娘。”云娘将手上端着的酒碗往前一送,轻轻碰上了还在成游手中的酒碗,而后仰起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利落。
贾铭端过成游手中的酒,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潇洒利落:“好酒。”
“多谢贾公子夸赞。”云娘将酒碗扔向成游,挥了挥手,“给各位酒客满上新酒。”
成游眼疾手快的接住云娘扔过来的酒碗,看了眼云娘,快步走至水绿身侧,小声道:“你扶掌柜的上楼歇息。”
水绿点了点头,把手中的酒坛子给了成游。
“云娘是个老姑娘竟也如此有风情呢?”
“原来是何云坊的顾三嫂。”云娘身体微微有些抖,她掩在衣袖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勉强清醒,“顾三嫂可真是稀客,可惜今儿酒肆满了。”
顾三嫂好似未听出云娘撵人的意思一般,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抬起脚跨进酒肆的大门,脚上的一双鞋沾着星星点点的黄泥:“人人都说云娘是老姑娘,可我却听了些不一样的传闻。”
水绿默不作声的走至云娘身后,悄悄扶住她,低语道:“掌柜的,让成游将她打发了?”
“不必,让她说。”
两年前,云娘来了金陵,开了酒肆,抢了旁人的生意,难免会惹人非议,传出来的也无非是些风月闲事。
那时,金陵城的人都等着看云娘与人乱混的笑话传来,可等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云娘还是云娘,传的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是以,那些人变开始称云娘为老姑娘,嫁不出去,没人要的老姑娘。
云娘始终维持着淡淡的笑意:“顾三嫂又听了些什么,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顾三嫂蓄势待发,冷哼一声,说道:“云娘才不是什么老姑娘,人家早有了相好的。”
满室哗然,而后议论纷纷。
方才与贾铭说话的女子开了口:“我还纳闷了,为何整个金陵城那么多的风流才子、达官显贵云娘都看不上,原来是云娘有人了呀!”
“我倒不知道我有了谁?”云娘反问。
“孙烟烟,你闭嘴!”成游一脸怒气。
孙烟烟,金陵城一女霸王,她看上的人没有她弄不到手的。方才定是又看上了贾铭。
顾三嫂笑得胸有竹成:“听说那人姓赵,名景,不知云娘识得此人吗?”
云娘闻言,整张脸霎时白了,身体止不住的晃动了两下,若不是水绿在后扶着,怕是要站不住了。
有名有姓的人,加之云娘的表情,大家似乎都信了。
贾铭也盯着云娘,云娘缓了缓心神,目光投向贾铭,她在贾铭眼中看到了希望,尽管他隐藏的很好:“识得。”她顿了顿,给自己一个喘气的间隙,“不过,他已经死了。”
孙烟烟大笑起来:“原来云娘是个寡妇呀!”
“已殁了太子,谁不识得?”云娘眼中暗沉一片,犀利的眼神扫向孙烟烟,“难不成孙姑娘与顾三嫂觉得我是太子妃吗?”
“这……”嚣张自信的顾三嫂蔫了。
皇家的闲话谁敢说?
孙烟烟是个女霸王,反正天高皇帝远,谁管得着她:“指不定你是怕给太子陪葬而偷偷从东宫跑出来的小妾。”
云娘再也撑不住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身体都靠在水绿身上,无力道:“若是能给太子陪葬,我甘之如饴。”
站在角落里的贾铭,浑身忽然炸起凛冽的气势,死死的盯着云娘:“云娘对已故太子竟如此情根深种吗?”
“贾公子误会了。”云娘说话都费力,可她还是竭力与贾铭解释,“天下之人莫不是皇上与太子的臣,君要臣死,臣哪有不死的道理。更何况,我本是一个无名之辈,若是能让太子指名陪葬,难道不是荣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