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纱幔在屋子里泼洒出点点碎片。
张晓帆醒来,发现吴念带了早饭上楼。这是吴念这么多年的习惯,无论多晚睡,都要早起,这样早睡倒逼早起,可以防止作息错乱。
“吃完饭后,我们去个地方。”吴念道。
“去哪里?”张晓帆喝了口牛奶,问道。
“去西村,找一个人。”
“西村?找谁啊?”
“当年把妮子卖给李叔李姨的人。”
“啊?”张晓帆抬头,惊讶地看着吴念。
“早上我给李姨打了电话,李姨说,她没有听过妮子亲生父母找回来的事。我怀疑,妮子去世前,见过她亲生父母,不然她也不会写那样的愿望,我想找到他们,或许他们会知道什么。”吴念解释。
张晓帆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吃早饭。
在李妮子、吴念和张晓帆出生的九十年代,人口买卖猖獗,每个村庄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着,这家的孩子是买来的,那家生了女儿不想要就让人贩子帮着找买家……事情发生多了,似乎也就变得稀疏平常了。
在当年的某些村县里,人贩子甚至会成为最受尊敬和最受欢迎的人,因为他们为了全村的“嫁娶生育”费心费力,是全村的恩人。
东村的隔壁村子西村,就有这么一个人,叫王小虎。不过他倒不敢拐卖妇女儿童,无非是谁家生的孩子不要了,找他帮找户人家,那会计划生育严格,多生女儿的人家都找他帮忙“处理”掉的。
当年,李叔和李姨本来是陪自家亲戚去领养孩子的,结果看到一旁有个襁褓中的女婴饿得面黄肌肉,哭都哭不出声了。王小虎说那女娃娃本来都说好人家了,结果对方看孩子长得皱巴巴的,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担心养不活,就不要了。
李叔李姨心疼,便把她带回了家,取名为李妮子。
如今国家管控严格,这些事也干不了了。但王小虎干惯了来钱快的买卖,这些年他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干活,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吴念和张晓帆来到西村,打听到了王小虎的家。
王小虎正在午睡,穿着背心,揉着眼睛打开了门。大腹便便的样子,头顶一半头发已经白了。
“谁啊!打扰老子休息!”王小虎一脸不耐烦。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吴念和张晓帆笑着打招呼。
俗话说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两个小姑娘,王小虎赶紧用手抹了把脸,整了整仪表:“小姑娘,你们找谁啊?”
“我们找你。”
“找我?找我什么事啊?我可不记得我在外面有这么俩大闺女。”王小虎打量着两人。
“我们找你,是想打听一件事。”吴念正色道。
“打听事?什么事啊?”
“你当年卖给东村的李叔……就是李有造的那个女孩,李妮子,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你还记得吗?”吴念问道。
王小虎审视着面前的两个女孩。这些年,也有一些来找他问当年孩子线索的,不过线索呢,得是花钱买的。不给钱,他凭什么帮他们?不过这两姑娘看起来也不像什么穷人,看来这个月的酒钱有了。
“这么久远的事了,我哪记得起来?况且我这年纪大了,记忆力也不咋好了,大概得吃点补品才能想起来。”王小虎说着,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背。
吴念知道,对方这是要钱。
“现金还是转账?”吴念直接说道。
“哟,小姑娘还挺爽快的,先进来吧。”
王小虎领着吴念和张晓帆进门,走进家里唯一的一个房间,刚推开门,就看到房间里乱成一团,还散发出一股汗臭味,吴念和张晓帆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王小虎却丝毫不在意,从床铺下面拿出一个已经泛黄的本子。
“你们要找的那孩子多大了?”王小虎吐了口唾沫,开始翻那个本子。
张晓帆刚想说她已经去世了,吴念忙制止,抢先说道:“她今年25了。”
“那就是二十五年前,你们刚说那孩子的养父母叫啥?”
“李有造和李秀梅,东村人。”
“东村人?”王小虎听到东村,突然抬头看了眼张晓帆和吴念。
“怎么了?”张晓帆被看得发毛,问道。
“你们俩是东村人啊?”
“算是。”吴念道。
“哎呦,难怪这一看就是城里人,你们东村人有福啊,拆迁把你们村拆了,分了不少钱吧?不像我们西村,你说我们两村隔得也不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喽。”王小虎一脸地不忿,似乎自己如今过得不好,全是因为自己村子没拆迁。
吴念和张晓帆不理会王小虎的话,而是看着他手中的那个本子,催促道:
“找到了吗?”
“急什么?这不是在找吗。”王小虎点起一只烟,继续看着面前的本子。“找到了,那孩子的亲生母亲叫……张红芝,她说起来,还是你们东村的媳妇呢。”
“张红芝?”张晓帆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张红芝是从我们西村嫁到你们村的,她男人去城里打工,好像和别人同居了,反正就没回来过,这孩子,也不知道她跟谁怀的,还是张红芝他妈联系的我,让我给处理的。”王小虎语气中充满了鄙夷。
张晓帆想起来了,张红芝就是她家斜对面总是挂着锁的那户人家。
从张晓帆记事起,她家斜对面那家总是挂着锁,她问过奶奶,奶奶说,那户原来住着一个寡妇,其实也不算寡妇,她十九岁嫁到的东村,后来男人去城里打工,听说在城里和别人同居了,就没再回来过,她娘家嫂子厉害,不让她回娘家,她只好在东村继续呆着。那会她年轻,寡妇门前是非多,传什么的都有。
后来有段时间,她几乎不出门,外面还传她生了个不知道谁的孩子,送人了。
那件事后,她家门就挂上了锁,再也没有打开过,谁也知道她去哪里了。
吴念和张晓帆离开西村,在附近找了家饭店随便点了点东西。
“把你身份证号发给我一下,吃完饭,我们就出发去长临市,一个半小时后有一趟高铁,两个小时就能到长临市。”吴念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着菜。
Eris刚发来信息,张红芝现在在长临市居住,但具体地址还没查到。
“好。”张晓帆一边迅速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不过,你怎么知道张红芝在长临市?还有,我们去了怎么找她?”
“我请朋友帮我打听了她家的地址。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出发。”
张晓帆猛扒一口饭,灌下去一口水:“我……嗝,我吃饱了。”
“不用这么急,别噎着了。”
“没噎着,嗝……”
吴念和张晓帆看着彼此,忍不住一起大笑出声。
高铁飞驰在路上,艳阳高照,阳光有些刺眼。
吴念拉上了窗帘,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当年和母亲一起离开安城时,坐的是慢车,车子慢悠悠的,花了一天一夜才到目的地。路上,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母亲也默默陪着她。很多年后,吴念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过一句话: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如今绿皮车越来越少了,曾经一天一夜才能到的路,被浓缩成了几个小时,人与人之间来来往往,每个人陪他人走的路越来越短。吴念突然又想到了秦斌,秦斌陪她走的那一段路。
“下雨了!”张晓帆突然道。
吴念拉开窗帘,看向窗外,是太阳雨。
日光之下,细雨纷纷,远处的山脉上出现了一个彩虹,美得像是幻觉。
原本人不多的车厢此刻也躁动起来,大家纷纷打开遮光窗帘,凑在窗户上观赏着,或拿出手机把这一幕分享给在意的人。
这大概就是自然的魅力啊,让你在任何难过的时候,因为它而开阔起来。
吴念突然想起秦斌说过的一段话,虽然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但那段路,说不定会成为你人生路途中永远难忘的风景。
张晓帆也拿出手机,拍了照片,吴念看到她是发给了郭宇锋。
“你喜欢郭警官啊?”吴念问。
“啊?才没有……”张晓帆忙否认,脸却蓦地红了。
吴念想起自己问郭宇锋和张晓帆的关系时,郭宇锋也是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张晓帆回头问道。
“我没笑。”吴念矢口否认。
张晓帆无奈,干脆看向窗外,不理会吴念。
“说实话,我觉得你俩挺般配的。”吴念又道。
张晓帆没有说话,半晌,吴念才听到一个很低的声音:“可是……我,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他们说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之一,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不信你问郭警官,他肯定也这么说。”吴念忙道。
张晓帆手机响起,是郭警官回了消息。
彩虹渐远了,雨停了,目的地长临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