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发展，人群聚集，先有村落，后是城市，再是大城市。所以村里的人向往城里，小城市的人渴望去大城市。
长临市是个省会城市，出了高铁站便见人群往来，行色匆忙，车辆在高架桥上快速穿行，四周高楼大厦耸立。此时太阳雨刚过，城市像是被洗刷过一般，显得这座钢筋水泥土的城市充满了超时代的机械感，人在城市下，显得异常渺小。
Eris发来了张红芝现在的居住地，是在长临市外环的一个小区。
吴念和张晓帆打车直奔张红芝家所在的小区，门卫正在玻璃门里打着瞌睡，门口站着几个卖房的中介发着传单，吴念和张晓帆跟着刷卡的人进了小区门，小区很大，楼房盖得很高，像这样的城市，总是有很多人的，似乎房子永远跟不上人口的增长。
吴念拉着张晓帆按照地址找到了张红芝家。
电梯干净，楼道整洁。吴念敲了敲门，没人应，也没人开门。
“是不是没人在家啊？”张晓帆问。
吴念播出了一个电话：“喂，您好，张女士是吗？有您一个快递，您什么时候到家啊……好，知道了。”
吴念挂了电话，说道：“说刚进车库，很快回来。”
张晓帆一副“还能这样”的表情看着吴念，又是新奇又是佩服。
两人等了一会，看到一个女人走出了电梯，她穿着粗跟的高跟鞋，深橘色连衣裙，戴着墨镜，身材微微有些发福。
女人看到吴念和张晓帆后，推下墨镜，疑惑地打量着两人。
“你们找谁？站我家门口干嘛？”
“你好，我们找张红芝。”吴念道。
“找我的？我不认识你们。”女人拿掉墨镜，看着吴念和张晓帆。虽然女人脸上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保养很好，脸上皱纹很少，看上去比李婶要年轻十岁不止。
“我们是安城东村的，找您是想问一些事。”
“什么东村？我不知道。”张红芝似乎有些不愿意提起东村，直接打开家门进去，准备把吴念和张晓帆关在门外。
吴念迅速挡住了张红芝要关闭的门。
“阿姨，我们是为了李妮子的事来的，就是您托人送出去的那个女儿。”
张红芝愣了一下，眼神闪躲：“你们瞎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女儿？我就一个儿子，我老公等下要回来吃饭，我得做饭了，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阿姨……”张晓帆也试图说话。
“你们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张红芝直接打断了两人，面露不满。
“你女儿李妮子死了，你知道吗？”吴念直接道。
张红芝愣了一下，还是把门关上了。
张晓帆看向吴念，吴念叹了口气：“走吧。”
两人走下楼，已经是下午了，高楼遮住了逐渐西斜的日光，这里的楼是这么高，在大城市，似乎连阳光都是奢侈品。
“她怎么这么冷血？”张晓帆低声道。
“她现在有自己的生活，肯定不希望过去的事情打扰到她。”吴念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再想办法吧。”
吴念刚走了几步，突然手机响起，吴念接起电话。
“喂……好，我们马上回去。”
“谁啊？出什么事了？”张晓帆问。
“是张红芝的电话。”吴念道。
张晓帆惊讶地回头，看向刚才她们走出来的那栋楼。
张红芝家门口，她开着门等着吴念和张晓帆。
“你们刚才说……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十二岁的时候，淹死在东村那条河里。”吴念正色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阿姨，你相信我们，我们不是骗子。我是东村张神婆的孙女，我叫张晓帆，我们家就在你家斜对面，她叫吴念，之前叫李念，是村头老李的女儿。”张晓帆报明身份，试图让张红芝知道她们不是骗子。
张红芝看着面前的吴念和张晓帆，看她们的样子不像说谎，难道，那个孩子真的死了？怎么会？十二岁的时候，不就是……
“阿姨，我们可以先进去吗？这么站着，被邻居看到了也不好。”吴念道。
张红芝打开门：“进来说吧。”
屋子是两室一厅，装修得很温馨，客厅里挂着一个一家三口的合照，男人揽着张红芝，两人都是一脸幸福，一个初中模样的男孩站在两人中间，应该是张红芝的儿子。
张红芝换了鞋子，洗了手，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水，放在吴念和张晓帆面前，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提醒道：“我老公七点半会回来吃饭。”
女人的意思是，七点半之前，吴念她们就得离开。
“放心吧，我们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们只是想问您一些事，问完就走。”
“好。你们想问什么，说吧。”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故事的村庄。
所有人群聚集的地方都藏匿着光明或黑暗的过往，它们在这片土地上默默发生，被口耳相传，接着或在记忆中发酵变形，或被风雨吹散淋湿，或在角落彻底尘封，随着时光飞逝，岁月变迁，生老病死，来往离别，后来村庄迁徙，人群散落，村庄的故事被淡忘，只存于某些人碎片的记忆里。
张红芝的记忆里，在东村那些年，是她这辈子人生中最阴暗的几年。
那会，她大哥要娶妻，缺彩礼钱，就把她嫁到了东村，那个男人她见过几次，说不上喜欢，但她知道，自己喜欢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男人已经和他父母商议好了彩礼钱，于是，父母收了彩礼钱，她也跟那个人结了婚。
婚后没多久，她男人就出去打工了，刚开始还给家里寄钱，后来听说他在城里和别的女人同居了，别说寄钱了，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张红芝想回娘家，但家里已经是嫂子当家，她回不去了。
张红芝一个女人，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在东村呆着，等着她男人回心转意，重新回家。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张红芝年轻，长得也不错。
时间久了，张红芝琢磨出一套对付其他人的方式，对女人嘴甜点，大家都是女人，总是会互相帮助的，对付那些想占便宜的男人，不理会就行，让他们嘴上占占便宜又不会少一块肉，反倒是越理会他们越得意。
这个方法，对任何人都行得通，唯独对一个人行不通。
张红芝在东村这些年，谁都不怕，就只怕那个人。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村里人都好面子，嘴上占点便宜，不会对她做什么，唯独那个人是个例外，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怕。
那个人赤裸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张红芝都会忍不住打一个寒颤。
张红芝躲着那个男人，有时候却也不得不让他占点便宜，不然他不会罢休的。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那天不知道是谁家有喜事，那个男人喝多了酒，回来后拼命敲自己家的门，张红芝本不想开门，可怕有人看到有男人在自家门口，会生是非，只好去开门。谁知门刚打开，那人就直接抱起她往里屋走。
张红芝挣扎着，可根本挣不脱，只能哭着任由着那人扒光了她的衣服……
一个月后，张红芝发现自己那个没来，又一个月，她的小腹开始微微隆起。张红芝意识到，自己怀孕了，是那个人的。
怎么办？她男人那么久没回来了，她这个时候怀孕了，以后别人怎么看她？东村她还怎么待下去？她一个女人，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张红芝慌了。
张红芝起初想过打掉，可她在电视和报纸里经常看到打胎出了人命的，她就不敢去打掉了。要不……把孩子生下来吧。
张红芝跟母亲商量后，让母亲联系了他们村的人贩子王小虎，约定生下孩子后，就卖给他。
那段时间，张红芝突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想，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是个男孩可以赚一笔钱，到时候就有钱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去哪里，她没有想好，反正，总比东村好，也比娘家好。
九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女孩是不值钱的，王小虎只给了他五百块钱，让她补补营养。
张红芝拿着这五百块钱，离开了东村……
……
“我妈后来告诉我，孩子是卖给了东村的李大哥和李嫂。他们都是好人，孩子跟着他们，比跟着我好。”张红芝想起当年的事，眼眶有些发红。
若非身不由己，谁希望那种事发生呢？若非情不得已，谁又舍得把亲生的孩子送人呢？
“你后来去找过妮子吗？”
张红芝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吗？”
张红芝思考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后来有人找过我，给了我一笔钱，问我孩子卖给了谁，我当时娘家妈生病了，嫂子不肯给钱治，我为了有钱给我妈治病，就把孩子的信息告诉了他。”
“那个人是谁？”吴念忙追问。
“他也是东村的，好像叫……李大强。”
“谢谢您。我们就不打扰了。”吴念说着，准备离开。
“等一等。”张红芝叫住了两人。
吴念和张晓帆站住，看着张红芝。
“那个孩子她……她真的死了吗？”
吴念没有说话，张晓帆也低了下头。
张红芝知道，沉默便是答案。
“那个……你们，路上慢点，我得做饭，就不送你们了。”
“再见，张阿姨，对不起。”
“走吧。”
吴念和张晓帆透过门缝，听到张红芝双眼无神，愣在那里。
张晓帆不忍地回头看了眼。
“走吧。”
吴念按下了电梯，没有再回头。
电梯门缓缓关闭，张晓帆低声问道：“这个李大强当初在东村是出了名的混混，他为什么会突然打听李妮子的事？妮子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吴念思考着，事情越来越复杂，似乎有某样东西沉在冰下，那影子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