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寓底楼大堂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1527冲出家门时看到李夏楠已经乘电梯下楼了，便跑入楼梯间，从被层层叠叠的楼梯环绕的空心处一跃而下，稳稳速降至底楼。
来到大堂时，1527看到李夏楠正站在玻璃门边，玻璃浮动门感应到有人靠近，不断开启又关闭，室外的雨声也随之时而大，时而小。
李夏楠鼓足勇气准备冲入雨幕时，1527追上去把她抱了回来。
孩子却哭闹了起来，吼着：“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1527，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知道，我知道。”1527安抚道， 用手抹去孩子脸上的泪水，“我向夏楠保证，平时没事，我就过来看夏楠，好吗？”
哭了一会儿，李夏楠似乎累了，蜷缩在1527怀里，啜泣着说：“我想过了，1527，你就是我喜欢的男孩子，是值得我托付终生的人。”李夏楠虽然满口童言无忌，但语气却十分严肃，“我真的想过了，将来我是要和你组建家庭的，所以，你不能走。”
在李夏楠和1527身侧的智能门禁处，一个红点正亮着，那表示有住户正在通过自己家里的智能门禁窥视大堂的情况——那住户正是莫倩妮。
“我很感谢夏楠这么喜欢我。”1527温声道，“但我是居家服务型机器人，不能和人类组建家庭的。”
“可是，我有的话只想对你说。”孩子撒娇道。
“夏楠想和我说话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我，只要是夏楠的电话，我一定会马上就接听的。”1527允诺。
“可是，如果我白天只想和你一起玩数独，晚上冷了也只想和你睡在一张床上，怎么办？”孩子低着头问。
我也想啊，1527心想，我也想让夏楠一直开心。
但他也想起李夏楠父母的离婚案宣判后，莫倩妮曾单独找到他并对他叮嘱：“1527，你有没有想过，李夏楠如果天天和你腻在一起，就会成为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你想要她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还是一辈子只会躲在你的身后上不了台面？”
想到这里，1527对孩子说：“夏楠不用担心，你还有辉辉，还有妈妈，还会有很多很多特别关心你的朋友和师长，我也一直一直都会在的。”
“可是，他们都没有你对我好啊。”孩子呜咽着低声说，“妈妈……妈妈也没有你好。”
“夏楠，他们和我不一样。”1527用手指轻抚着李夏楠的头发，让孩子放松，并说，“他们都是第一次当家长，第一次承担起这样的重任，我刚开始学居家服务的时候，也做得很不好，但很多很多次之后，我才慢慢学会了一些，所以，夏楠给他们一些时间，好吗？”
“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就会变得和你一样好吗？”李夏楠凝视着1527，却看不出1527的担忧——他不知道夏楠妈妈他们会怎么对待夏楠，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对待李峰和自己。
但1527最后却说：“他们会的。”
这是他对李夏楠未来的期许——她会遇到能为了她变得更好的人。
李夏楠知道，自己别无他择，年纪这么小，什么都不独立，脱离了大人，她还能做什么呢？她缓缓从1527的怀里起身，并说：“1527，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懂事的。”说着，她咬着牙背过身去，向通往电梯的楼道里走了几步。
但没走出几步，她又突然停下，侧过脸说：“1527，我很快就会长大的，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把你从我爸爸那里买回来的，然后你就不会再是居家服务型机器人了，我们就可以天天都在一起了。”李夏楠顿了顿，她很想回头却不敢回头，只是哽咽着问，“1527，你会等我吗？”
1527站起身来，温声道：“夏楠，我说了，我一直都会在的。”
“那1527，拜拜！”李夏楠说着，背对着1527挥了挥手，话一出口，李夏楠便觉“拜拜”过于草率，又说，“1527，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李夏楠想着，眼眶模糊了起来，只能头也不回地跑入电梯间。
莫倩妮一直在公寓里监视着李夏楠和1527的对话，胡碧霞把辉辉安顿回房后，走到莫倩妮的身后问：“你就把1527买过来吧，看着你的孩子这么伤心，你就不难过？”
“她太依赖、太喜欢他了。”莫倩妮说。
“将来，人机恋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能接受？”胡碧霞问。
“我说的不是这个。”莫倩妮皱着眉回过身，对胡碧霞嗔怪，“你是在明知顾问吗？你我都知道1527是什么东西，和他扯上关系能有什么好的？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成为英雄身边的炮灰。”
胡碧霞耸了耸肩，似乎不置可否，她将自己的红发向后撩了一下，坦言：“其实一开始，我很担心你对艾琳的计划的态度，幸好你这么支持，毕竟你曾标榜艾琳的机器人是天使，而E生代是更接近‘人’的机器人。”
“E生代不过是我用科技来表达我对人类的理解而已。”莫倩妮听上去颇为自豪，她叹道，“我想我和艾琳的共同点是我们对人类都有所期许吧，好了，不和你说这个了，夏楠就快回来了。”
2
“1527！”李夏楠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着走入了一家在再造科技所在的一号防护区内的便利店，她的肩头站着小灰灰，他们一齐对正在便利店内值夜班的1527挥了挥手。
“夏楠！你怎么来了？”1527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他半蹲在李夏楠面前，替孩子把背上的书包背带理好。
几个店内的顾客向李夏楠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店里的机器人营业员穿着便利店制服，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正和一个穿着一身火红的小孩儿交流着。
李夏楠答道：“1527，我知道你在这里上夜班补贴爸爸的家用，也知道我没有别的机会能见到你了，就想着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做作业，这样我就可以每天都能看到你了。”孩子的笑容里充满了轻松和惬意。
“夏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1527温声劝道，“就是，这里离鎏金花苑不算近，夏楠一个人晚上过来，夏楠妈妈会担心的。”
“不会不会，我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灰灰陪着呢。”李夏楠眨了眨眼睛。
“是啊，有我呢！”小灰灰的眉毛跋扈地扬着。
“就是……”1527犯起了难。
李夏楠见状，说：“1527，我不会影响你的工作的，我会买一些好吃的，就坐在那里边吃边做作业。”李夏楠指了指便利店里的公共就餐区，“等我做完作业，我就回家，晚上九点前肯定到家，然后按时上床睡觉。”
自从李峰因为离婚案的判决失去李夏楠的抚养权后，他酗酒的恶习越发严重。现在，他几乎已经把将所有闲钱都换成了上好的洋酒，但家里的日常开销因此捉襟见肘。
为了供养主人，1527便选择去通宵营业的便利店值夜班，用自己工作的时间换一些工钱。店长巴不得如此，毕竟花钱请人通宵熬夜在店里工作一周的成本，是远高于按照机器人工作标准时薪支付一个机器人一周的总工钱的。
于是，店长欣然同意。
“麻烦这位店员替我结账！”李夏楠说。
1527回过神来，只见李夏楠从货柜上拿了一盒咖喱盖浇饭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但1527却看着那盒预制的咖喱盖浇饭，微微蹙了蹙眉，说：“夏楠，如果你以后天天都来这里吃晚饭做作业的话，我给你带饭，好不好？”
“可以吗？那太好了！”李夏楠欢呼起来，手舞足蹈着说，“但我来这里借用场地做作业，不可以不付钱的。”她想了想，突然说，“那我就买纯净水喝，每天都买一大瓶！”
“小朋友，你这么喜欢这个机器人啊？”这时候，之前一直在旁好奇打量的顾客加入了对话。
李夏楠回过头去，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好！没错，我最最最最最喜欢这个机器人了！”
那名顾客并不知道李夏楠和1527之间的关系，笑问：“那你长大了是准备把这个机器人买下来吗？”
“嗯嗯！当然！”李夏楠重重地点了点头，并说，“但我把他买下来，不是要做他的主人，而是要和他结婚的。”
顾客听了忍俊不禁，1527挠了挠头，向这名顾客解释：“我是居家服务型机器人，不能和人类结婚的。”
“那不一样。”那名顾客说，“孩子有心才是最关键的。”
1527不知为何感到心底一阵轻快。
这种轻快他并不熟悉，但却让他开始畅想未来的某一刻，已经长大成人的李夏楠，走入这间便利店，带着自己回家。
只是，1527并不知道，莫倩妮正在街对面的幽暗甬道里，她踩灭了一支烟，并转过身去，离开街对面那个早已不属于她的缤纷世界，并轻笑出声。
因为，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属于那个无忧无虑的童话世界，但她知道1527和她一样是不属于那样一个世界的，而那个机器人却在愚蠢地奢望成为那个世界的一份子。
当然，这不是莫倩妮笑他的全部原因。
莫倩妮笑他，还因为她有能力确保1527不属于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