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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忆钱塘,不是人寰是天上,万家掩映翠微间,处处水潺潺。
异花四季当窗放,出入分明在屏障。别来隋柳几经秋,何日得重游。
一阵阵悦耳的歌声,飘扬在烟雨迷蒙的江面,歌声伴着雨声,听起来分外婉转缠绵,心底里无端生出几许的凄伤。
忘忧趴在船舱边,呆呆的看着雨中垂钓的船家,一身斗笠蓑衣的老人,悠闲而懒散,坐等鱼儿上钩,那份自在闲散,不像普通的鱼人到更像遗世的隐者。划船的是老人的小孙子,一个与忘忧年纪相仿的健壮少年,黑瘦结实,一双大眼亮灿若珠,浓眉挺鼻,十分端正,是一个黑里带俏的俊小伙子。少年裸着上身,不畏风雨的用力划着船。
楚原放下手里的书卷,纳闷的看向忘忧,经历超级旺盛的小姑娘突然变得安静,反倒让人奇怪起来。自那日追着她一路跑来,已走了三五日的路程,一路上楚原苦口婆心劝她回去,“忘忧啊,你······”又想开始每天的耳提面命了。
“大伯你再说一个字,我要与你划地绝交,我自己闯江湖去,到时莫怪我不带着你。”忘忧忍无可忍的大声说道,耳朵都要被他唠叨出茧子来了。
满肚子话硬生生又咽回去了,忘忧性子纯善爽朗,又一脑袋出尘脱俗的想法,以及倔强如牛的脾气,若单放她出去,不仅会闯祸,还会危及她自身,他又怎敢放她出去。楚原真是有苦说不出,这小姑娘现在于他,便如同那曹操之于鸡肋,丢之不得,弃之不能。
“哈哈哈······”他们之间的话到逗笑了划船的少年,清澈的大眼,好奇而好笑地看着她。
忘忧大眼圆睁,瞪他一眼,注意力又放在钓鱼的老头身上,拿起斗笠戴好,跑出舱外,蹲到老头身边仔细看着垂入水中的鱼线,“看了这么久,为什么一条鱼也没上钩?”她忍不住问道。
“老人家你这钓鱼方法不对,哪有在行舟上钓鱼的道理,钓鱼最是在静不在动。”楚原在舱里向老人家说道,自从忘忧嚷着要坐船走水路,他就见那船夫坐在船头已有个把时辰了。他虽不曾钓过鱼,总算见过人家钓鱼吧,于是一开始就对他的钓鱼方式好生奇怪,小舟行得很快,船桨声声,水波荡漾,又怎会有鱼儿上钩呢?
忘忧听楚原言之有理,泄气的道:“船公爷爷你这鱼怕是钓不上来了!”
老船公笑而不语,似不曾把他们的话听进去。
“哈哈······无知小儿焉知急水亦能钓鱼。”突然有人大笑道。
忘忧寻声抬头望去,说话之人在另一首豪华画舫上。那画舫便是先时传出歌声的船,它本离这艘小船有几十米远,不知何时已追上小船,两船相隔已不到五米远。
画舫的大窗敞开着,那出声之人正坐在窗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紫袍金冠,一派富贵,面容也算周正,只是眼角眉宇隐隐透着一股子杀气。他手握玉杯饮着美酒,那船中似还做了许多宾客,不少人在嬉笑喧哗,从紫袍男子的旁边还可见到一女子正半抱琵琶犹遮面的唱道:“东风伴着蔷薇在,到蔷薇春已堪怜······”声音异常的动听。
忘忧直觉讨厌他的出言不逊,“无知小儿也总比多嘴之人强上百倍。”
紫袍男子料不到不起眼的小毛孩居然牙尖的很,嘎嘣捏碎了手上的玉杯,冷冷的瞪着她,那模样恨不得她便是那杯子般。
“不要和不相干的毛孩子啰嗦。”一个蓝衫中年人出现在紫袍人身后,淡淡言道:“天下一钓叟杜天愁钓尽天下恶人首,区区鱼儿更不在话下了。”
老船公眼睛睁大了几分,脸上笑意更深了,他并未和那画舫中人搭话,而是亲切的看向忘忧,“孩子你想鱼儿上钩吗?”
“想,当然想,不过看你这情形能钓上一条就不错了。”
“好,那就拿好鱼篓接鱼喽。”老船公朗声道,接着刷刷漂亮的甩动鱼线重新投入水中,忘忧捧着鱼篓将信将疑的看向并无异常的水面,怀疑他是否能钓上鱼来。
众人因了他的话都看向水中,半晌不见动静。
忘忧捧着鱼篓有些沮丧的道:“船公爷爷你吹牛吹大发了,哪里有鱼吗?”
划船的少年嗤笑道:“怕到时你接不过来,不要怨鱼多就好。”
“吹牛。”忘忧斜睨他一眼。
这时突听到水中泛起咕嘟嘟的气泡声,鱼线四周的水域开始冒出一片片的气泡,仿如开锅一般。忘忧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见数之不清的鱼儿们扑通通争先恐后跃出水面,银色的鳞片映着波光,银灿灿一片,煞是好看。
天哪!这是什么功夫?忘忧和楚原看傻了眼,险些错认为这船公是统管水府鱼群的神仙呢!
“高人!”忘忧赞道,“楚大伯快来看,说书人说的书不是骗人的,他们常说江湖中卧虎藏龙,此话不假呀!高人爷爷你这是什么功夫?可不可以教教晚辈。”
“哈哈哈······”对船上的紫袍人轻蔑的嘲笑道:“说你无知是客气,你简直是不知,这可是天下奇功之一的‘一线游丝引’,没有十年苦练不见小成,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习成的。”
“孩子快快,拿住鱼篓了。”话未落地,他的鱼钩刷地甩向船来,那出水的鱼线更让人瞠目结舌。先时并没注意到那鱼线,不知此鱼线居然有数根之多,每一根从上至下挂满鱼钩,于是钓上的不是一条而是一串鱼,粗略估算,不下百八十条。
壮观的鱼串让忘忧吃惊到合不拢嘴巴,那鱼线微微一抖,鱼儿便如下雨般飞向她,她拿着鱼篓手忙脚乱的接鱼,小小的鱼篓怎接的过来,一时间满船飞鱼,罕见的景观。
忘忧大叫着楚原一起抓鱼,他们像两个顽童,满船追着鱼跑,到看呆了对船的那些人,一时忘了所为何来。放下装不下的鱼篓,忘忧一心去抓一条顶大个的红鲤子,好容易抱在怀里,滑溜溜的大鱼使劲一挺滑出去,忘忧扑上去猛抓,不想脚下踩到条鱼,哧溜溜滑将出去,眼见到要落进水里,张牙舞爪的抓住个东西死死抱住,噗通,她下身落到水里,上身还附着在抓住的那东西上。
“放手。”一个隐忍又尴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忘忧抬头正看见划船少年涨红的黑脸膛,原来她抱住的正是她的一条腿,他们的样子狼狈而滑稽,怕的半死的忘忧抱得更紧,只一个念头跃然于脑海:
“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不能放手,死也不能放手。
黑少年气运丹田,扎稳脚步,才能撑住她的重量。“放手。”又是一声大喝。
“不不不放······喂!你你你······有没有同情心啊?有没有侠义心肠啊?见死不救,冷血。”自己处于不利,还能理直气壮,倒也真让人佩服勇气可嘉。
此时一道流光疾如飞星射向黑少年的腿,杜天愁微微一笑,甩动手里钓鱼钩击飞流光暗器飞星镖,让它反射向那发镖人——紫袍年轻人。
紫袍金冠的年轻人和身后的中年人均是侧身闪过,然后飞出船舱,落在画舫甲板上与杜天愁冷冷对视。
“飞星镖,你等是绿林盟的人。”
“不错,杜天愁快把你儿子杜轻舟交出来,他伤我胞兄,使他半生不能行走,今日我们就要向你讨回公道。”中年人嘿嘿冷笑。
“原是绿林盟的老少盟主何天飞、何跃父子啊!到是失迎了,不过这公道二字怕是绿林盟不配说的,当年何天笑卑鄙无耻欲暗算上官蓉蓉,我儿不过是废了他一双腿,还算是便宜他了。”
“住嘴老东西,本少主今天就讨得你这一双腿为我大伯报仇。”紫衣金冠的何跃袍袖一抖以亮出独家兵器连环锤。
“大言不惭,想取我爷爷的腿,你也配。”黑少年冷哼道,他握握手中木橹暗暗稳住平衡,想要弯身将忘忧提上船来。忘忧此时还紧抱住他的腿呢,不过小姑娘已看得入神,到忘了自己还身在险境,惟觉他们这幕江湖追杀记比评书讲的更加精彩。
“哈,原来你就是上官蓉蓉和杜轻舟生的野种,到真想抱喜给燕昭阳瞧瞧,他老婆给他带的绿帽子都这么大了,哈哈······”何跃一阵放肆大笑,真把黑少年气得火冒三丈。
黑少年手持木橹重重击向水面,一道水浪向画舫滚滚冲去。
何跃未料到一个看上去还不到双十年华的黑小子,内力倒甚是精纯,不敢小觑,暗提起十成的功力也击出一道水浪,两股水浪中途交汇,撞起四五米高的水柱。
黑少年腿上附着忘忧,手上用力过猛,身形有些微晃,高手对决,不能差之微毫,何跃趁此连连拍出数掌,击动数股水浪齐齐冲向他们的小舟。
“小虎小心。”杜天愁大喝一声,欲拦截水浪,何天飞飞身冲来拦住他,两人在半空交起手来。
凶猛的水浪瞬间击碎了渔舟,黑少年和惊恐的楚原都掉到水里。忘忧落到深水里,两脚挣扎着蹬出一串串水泡,手上却抱得更紧,这是出于所有人的本性吧,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总想抓住可以依靠的物体。她的紧张举动却把黑少年直直往深水中托去。黑少年杜小虎自幼跟随爷爷长于水畔,行于水面,甚是谙熟水性。他弯下腰点中忘忧臂弯上的麻穴,让她吃痛松开手,再抓住她的脖领子将之提出水面。
两颗湿漉漉的头破水而出,忘忧连吐几口水才喘过气来。“卑鄙······在水中还不······不忘打我······”她的手臂一阵阵酥麻。
“哼,不点你麻穴,难道和你一起葬身湖底吗?再说若非我救你,你还有机会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说着便要放开她的脖领子。
忘忧慌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大侠,好大侠,你顶天立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真是举世无双的正义君子,更是天下无二悬壶济世真英雄,伟丈夫,大人不记小人过,救人救到底,救救我呀。”把她所有听来的仗义词汇都搬出来。
杜小虎被她一顿乱语混话气的反笑出声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更显分外的健康与俊俏。
“救命······救命······救······命啊······咕嘟嘟······”楚原在水里扑腾着,喝了一肚子的湖水,在无人救起,怕要命丧于此了!
“快救救大伯,快救救他。”忘忧着急的直摇杜小虎的胳膊。
“噢,要救他,就得放开你,你说我是救他还是救你呢?”杜小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忘忧闻言一惊,看向四五米远处就要灭顶的楚原,她咬咬牙横下心来,“救······他。”不过马上又泫然欲泣,“你一定要快点,我还可以坚持一会儿,我们可是坐你的渔船,你是要护我们周全的。”
黑少年嗤笑出声,放开手,不过又塞给她一块破碎的船板,“放心,淹不死你。”说罢,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在水里如一条飞鱼,几下便到了楚原身下,轻松将他托起。
真是一个心黑口黑的混蛋,忘忧举起拳头在他身后猛挥几下,若是在陆地,定要赏他一顿老拳。想的得意,身体却一阵猛晃,害怕的死死抱住救命的浮板,天老爷哟!快来救救我呀?
此时,杜天愁同何天飞已过招数十回合,两人空中水面船上船下,飞来跃去,打的难分难解。画舫里的客人也都是绿林盟的手下,他们涌出船舱,和何跃一起多面夹攻杜天愁。
何天飞的武器是一柄长三尺三寸,宽六寸重剑,须有一把子力量,才能舞动起来。他虽长得枯瘦如竹,却自幼天生神力,将一柄巨剑舞的漫天飞舞,滴水不漏,寻常的小兵器撞上它是轻者飞,重者折。而杜天愁的软铁钓竿更是罕见奇兵,以轻巧诡诈见长,共有三十三根细如发丝的鱼线,此鱼线也非寻常物,乃天山金蚕丝,韧而极坚,火烧刀砍都不能伤它分毫。
杜天愁立于画舫船舱之上,旋起鱼竿,鱼线飞散向四面八方成螺旋形,且可忽长忽短,勾住几个绿林盟的侍卫,远远抛向湖里。
何跃掏出一把飞星镖如洒雨般偷袭杜天愁各大要穴,杜天愁冷笑道:“偷鸡摸狗的暗算鼠辈,爷爷我今天就教训教训你。”一抖鱼线磕飞所有飞星镖,分开的鱼线忽合成一股,直击向何跃面门,何跃大惊,不敢硬接,连连退后,退无可退,后面就是水面,踉跄一下。此人也端地心狠手辣,抓起旁边一个手下迎着鱼线抛去,鱼线眨眼缠住那人的脖子,鱼竿回手一带,将人就地拔起,那人张牙舞爪飞到半空,瞬间头和身分家,一时间漫天血雨,何跃真真惊出一身冷汗,老匹夫实是厉害。
水里的忘忧从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吓的紧闭双目,狠狠抱住船板,抖如筛糠。
黑少年杜小虎已救起楚原,并将他推上一大块船板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看见何氏父子与爷爷对战正酣,他翻身攀上一块船板,手拍腰上大带,倏忽间从带子中抽出一根银线,左右抽打水面,船板便乘着滚滚巨浪飞驰向画舫。
这时何天飞已跃到何跃身前,挥舞巨剑挡住再次攻来的鱼线,鱼线缠住剑刃,两下暗运功力较起内劲来。何跃刚刚脱离险境,坏心又起,趁杜天愁和父亲比拼内力的当口,掏出身上所有暗器,一股脑儿射向他。
一道银线若出水的蛟龙,飞舞翻腾轻松扫落所有暗器,杜小虎收回银线,落到杜天愁身边。“爷爷我来帮你。”杜家三代都用渔具为武器,但又各有不同,杜天愁所用钓竿乃软铁神钓,韧性极强,又极富力度;其子杜舟人则用的是连环钓,平时看不见钓竿,而是分为几节,藏于袖中,应战时迅速组合,且无鱼线,但自有另一番功用;小孙子杜小虎的钓竿就是这条银丝钓,他爷爷的是金蚕丝,他的是银蚕丝,柔韧无比,灵活百变,舞动起来只见一道游光绕身,甚是精巧。
杜小虎看见爷爷和何天飞拼上内力,两人额头均已冒出汗珠,由其何天飞汗流如水,可见他的内力照比爷爷要略逊上一筹。他眼珠转转,甩动银丝钓缠在爷爷的金蚕丝鱼线上,注入一股内力,这突如其来的汹涌力度让何天飞顿感吃不消,内力已然不济,眼见抵挡不住,大吼一声,倾全力向外一推重剑,人却猛向后退去,踉踉跄跄退后几大步才稳住身形,手捂胸口,气血翻涌。
“爹。”何跃急上前扶住他。“卑鄙小子,敢暗算我爹,我今天要取了你的狗命。”他说罢就想上前,却被何天飞拉住。
“说暗算,谁敢与你相提比美,我这不是暗算,是明算,让你们亲眼所见,有所准备。”杜小虎笑着收回银丝钓。
“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跃儿我们走。”何天飞拉住何跃向后退去,他料不到杜天愁老当益壮,功夫了得,再加上初出牛犊不畏虎的少年高手杜小虎,他祖孙二人联手,绿林盟不仅占不得便宜,再缠斗下去恐要栽在此处。
“可是爹······”一向骄横惯了的何跃实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跃儿不要争一时之气,以后再······哇哇哇······”何天飞忽然吐出几大口鲜血。
“爹,爹······你怎么了······”何跃大吃一惊,扶住何天飞,“你们······卑鄙对我爹用了什么······”只是拼了两下内力,以何天飞的功力还不至于到吐血的地步,何跃马上怀疑是杜氏祖孙从中搞鬼。
“哼!老夫一生光明磊落,从不用下三赖的手段,黄口小儿不要信口雌黄,栽赃老夫。”
“你······”何跃眼冒血丝,真想冲上去与他拼了。
“跃······跃儿······后······后面······”何跃看见何天飞手指颤抖想指向身后,他不解其意,方想循着他的手指看向身后,鼻子中就嗅到一股好闻之极的香气。
“呵呵呵······”突然一串银铃似的娇笑声自身后传来。
“唉!你确实冤枉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