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马车出了林子,上了官道,不久驶进一座繁华的镇子,忘忧便也一路追着车子进了镇子。宽阔热闹的街市使马车缓下速度,只能慢慢前行,忘忧边打量着四周热闹边亦步亦趋的跟在马车侧旁,路人还以为她是跟着主人马车的小丫鬟。
“潇潇,我们有多久没坐的这么近了,你从前总笑我坐不住,现在我能安稳的坐着了,你可还愿与我这般一直坐到老,好吗?”一路上常听到姜南风絮絮自语,都是追忆一些往昔的话语,没想到这人还是一个深情的坏人,忘忧鼻子有些泛酸。
不久马车来到一座大宅前,她看见咣当当大门开启,有人语传来,“啊!三公子回来了,老爷子也从西将军府回老宅了,正等着您呢。”
“哦,冷三今天是你当值啊!”精壮大汉和什么人寒暄几句,马车便顺着倾斜的石板坡路进了那道极宽阔的门户。
忘忧看马车进了宅子,未敢跟上去,围着大宅高高的围墙转着,墙虽是高了些,也休想难到她这惯于爬上爬下的小猴子。借着大门旁侧一棵大树几下就爬上墙头,往府内探头看去,呵,好气派的一座深宅大院,重重院落,层层房脊也不知有几多,这进了去不若水滴入湖泊,很难寻觅啊!
不行,来都来了,怎也得找上一找,她也不想那多,就光天白日大大方方的跳进院去,当然她是自觉趁人不备之时轻巧落地的。
她寻着马车行经的主路方向纵跳躲闪着追去,眼见着那马车拐进马棚,姜南风抱着那女子下车走进旁边门去。忘忧很着急,也想跟去,但恰有四五个婢女经过,她生怕被人瞧见,急忙躲到一旁树干后。
精壮大汉已将车子交给马夫,自己便离去了,马夫们卸马、洗马、喂马、说马,忙的不亦乐乎。又过了片刻,传来钟鸣之声,他们才放下活计,吵着吃饭去了。忘忧见四下总算没人了,长松口气,从藏身处出来看看周围景物。所处之地是一座极大的马棚,抬头遥望,千檐百宇,雕梁画栋,说不出的高大恢弘,豪华气派。真是一座迷宫样的宅第,忘忧叹口气,她恨这样的宅子,夜眠不过八尺,何必把房子盖得那么那么多,害她根本不知要往何处去!
忘忧的烦恼没有维持三秒钟就败给自己的肚子,饿了许久的五脏庙,大声唱起空城计。揉着肚子,她想到人家都去吃饭,难道她要留下来吃草料吗?瞄一眼马槽子,十几匹漂亮马儿吃得喷香,可惜她不是马儿,她又想吃肉了。
轻手轻脚溜出马棚,决定先找些吃食填饱肚子才是当务之急。民以食为天,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才能谈什么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否则人没救出,自己先饿死了!岂不悲哉!壮哉!可笑哉!
离开马棚的方向,也从姜南风进去的旁门进去,可是进了门才发觉房屋门径如弯弯绕绕似的,她已辨不清东南西北,只得胡乱的走去,躲躲闪闪过了几重院门,忽嗅到喷香的饭菜香气,扬起鼻孔深深嗅闻,肚中饿极,便觉这味道当真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随着香气来到一座院落,偷偷窥看,院子极大,青石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东南角有一口水井,井旁放着十几口顶大号的瓦缸。院正中一排五六间高大房舍,夏天炎热,门窗敞开,从东首间的窗子看见似有一些厨师模样的人在吃饭。西间的木门旁放了五六桶的碗碟杯盘,啊!想必这里就是厨房,真是相寻不如偶遇,太棒了!
她低着腰,蹑手蹑脚溜进院去,闪身便进了西间屋子,果真是间极大极丰盛的厨房。七八口大铁锅,五六条面案,三四架子盆盆罐罐,也不知都是做什么用的?另外有两张巨型长桌,一张堆满时令瓜果蔬菜,另一张······啊!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大桌子菜肴,足有二三十盘,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飘着香气,泛着诱人的色泽勾引她的胃口,贪婪的眼睛恨不得把它们都装进肚囊里。
疯狂的念头过后就是疯狂的行动,冲过去大吃,狂吃,狠劲吃!这盘子夹鱼肉,那盘子抓猪蹄。金黄的烤鸡真香啊!整个拿起来啃,就在她吃得正起劲时,忽听一声清脆的咳嗽声,她吓了一跳,食物噎住,憋死她了。使劲敲,使劲敲,有没有水,有没有水啊!有人好心递上一碗水,拿过便喝,一股辛辣刺激的到将食物喷出来了。是谁这么缺德,把酒当水给我喝?愤怒地瞪向来人,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个小男孩,七八岁大,红扑扑的苹果脸,亮闪闪的大眼睛,齐眉刘海,朝天辫子翘棱棱。
“你吃东西的样子真丑!”可爱小男孩说出的话可一点也不可爱,他小大人似的鄙睨着她。
“那关你什么事?”忘忧蹙眉不想理她,又把脸埋进烤鸡里继续啃,被发现又怎样?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小男孩抿抿嘴,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真那么好吃吗?”他盯着她手里的烤鸡,在如何装大人,终还是童心未泯的小孩子。
哈!原是同道中人,“想吃吗?”她问他,他点点头,“不给。”大口撕下块鸡肉,油腻腻的嘴巴塞得鼓鼓,馋死你。
小男孩本想生气,继而一想,却嬉笑道:“不给便不给,不过我要大喊一声······”唔地,一只鸡腿堵住他的嘴吧,忘忧狠狠道:“吃吧吃吧吃死你。”
小男孩满意的拿下鸡腿,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试探着轻咬口,嗖地,忘忧又将鸡腿抢回去,“这样吃才好吃。”以身示范,豪迈的咬下一大口,再递回鸡腿。
他愣眉愣眼看着少了一大半的鸡腿,“你···我的鸡腿······”他非常生气,看见桌上还有一只烤鸭,拿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大口撕咬,这般大口吃肉,果然好吃多了。
他两个对着豪吃,吃得高兴,相视而笑,孩子心性的他们互生好感。“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你叫什么?”搂起月白色衣襟抹着嘴巴上的油。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忘忧就是我,我就是忘忧。”
“站不更姓,卧也不改名,小爷姜军是也。”他骄傲的拍下胸膛,留下油黄的五指印。
“将军?你为什么不叫元帅呢?更······气派!”她调侃道。
“那你为什么不叫忘记,不叫······忘了,那不是更好。”
忘忧用鸡腿骨敲下他的头,“臭小子学我说话,我看你不是将军,是鹦鹉。”
“讨厌,别打我头。”他回她鸭脚掌,拍在她脸上,她怒挑眉,小子敢打我,于是她们以厨房为战场,扔骨头,抛馒头,丢水果,片刻功夫就将厨房搞得天翻地覆,满地狼藉,犹如飓风过境,惨不忍睹。
“喂!谁在厨房?”几个五大三粗的厨师跑进来。
“啊!不好,被发现了。”小姜军比她反应还灵敏,拽着她穿出厨房后窗,撒腿便跑。
他似熟门熟路,专挑僻静的地方跑去,沿路即没碰到什么人,也没有人追来。
跑到一座长满竹子的院落,姜军便怎么也不肯跑了,“我跑不动了,我不要再跑了。”
“不跑怎么行?一会他们会追上来,你等着挨抓吗?”忘忧很着急,这下惨了,一定惊动了主人,甭说救人了,现在如何出去都成问题。
“那你背我。”他机灵的大眼都是狡猾的光芒。
“我背你?”她指指自己的鼻尖,又点下他的鼻尖,“你做梦,让他们逮住你好了。”她转身就要走。
姜军仰天狼嚎道:“你忘恩负义,你忘了是谁带你逃出来的,你你······还不尊老爱幼······呜呜哇哇······”
忘忧怕了他,猛捂住他的大嘴巴,“背背背,背你还不行吗?”
姜军破涕为笑,跃上她的背,紧紧搂住她的脖子,“轻点,轻点,你想勒死我吗?小子你还真重啊!”她抬头,左右望望,便往竹林走去,奇怪怎么没有人追来,甚至连稍大的喧嚷声都不曾听闻。
“小子你是不是总去厨房偷东西吃?”她问道。
这个姐姐真是笨到家了,现在才想到问,姜军在心里疑惑她是在那里长大的?“是呀,我很可怜的,怎么也吃不饱!”是他嘴太挑,从不肯认真吃东西。
“吃不饱?厨房有那么多东西还吃不饱?他们待你不好吗?”她的同情心开始泛滥。
“可不好了,鸡不叫就要起床,别人都睡下,我还要坐着。”早起练功,晚上练字。
“太可恶了,这么对小孩子,你父母在这里做事吗?他们难道不管你吗?”
“他们是······总管家,都对我不好,不过吗,我爷爷昨儿回来了,他待我是极好的。”
“还算你有良心,知道爷爷待你好。”洪亮的嗓门从一旁响起。
忘忧偏头看,身旁正有一位老者与她同行,须发皆白,宛若神仙,正对她慈眉善目的笑着,好亲切的老人家呀!她也笑笑······啊呀!不对,跳开丈八远去,“什么人?”这人怎么冒出来的,她居然毫无所觉。
“你又是什么人?”
“我······忘忧。”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人。”
“什么人?”
“姜南风,不,是姜南风掠了个良家女子,我来救人。”
“良家女子是你什么人?”
“素不相识,但路见不平,人人得踩。”
“好,是个侃快孩子。”老者哈哈笑道。
他两人如唱双簧,一搭一唱,把事情一股脑儿说出。她背上的姜军却叹口气,“爷爷你把她吓傻了,傻姐姐人家问你什么你都说,若在外面,还有命吗?”他到比她更大人。
忘忧有些哑口无言,但又逞强道:“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
“你是女子,小女子,而且是个很傻的小女子!”他又叹道。
“你再说,我就把你扔地上。”她有些恼怒道。
“军儿我让你去看的事情,你看到了吗?”老者对姜军说道,他长身玉立,气度雍容,浓眉斜飞如鹰翅,目光奕奕有神,年华虽已老去,但年轻时俊朗的容貌依稀可见。
“唉,本来我是往对月楼去的,途中却看见一只脏兮兮的小猫,贼头贼脑的溜到厨房里偷吃的,我跟过去一瞧,还是一只奇笨无比,举世少见的蠢猫。嗳哟!你太狠了······”他被忘忧不客气的扔到地上去了,揉着屁股爬起来,“好疼!”
忘忧脸涨得红红的,知道他在指桑骂槐。“臭小子骂我是猫,我真想挠给你看。”在他眼前晃晃两只鹰勾爪,“不过好女子不与小孩子见识,我要去找人了,你如果愿意喊人就喊个够吧!”她一生气,便不管不顾的竟自向竹林外走去。
“喂喂······你别生气吗,我可以帮你去救人啊······”他追着她跑去。
“军儿不要在闹了,你······”你三叔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要小心应付,未说完的话又咽回肚子里,那两人已然跑出竹林去了。老者笑着摇摇头,不过这简单笨拙又不失单纯可爱的丫头,怎么进来的?而且······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熟悉,让她想到一个人,许多年都不曾忘记的一个人······
“忘忧姐姐,我原本只当你是个小贼,没想到你还是个伟大的女侠,我好佩服你呀!”就差说你是我的偶像,你是我的模范等等马屁宣言了!“你不是要救人吗?我帮你。”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道。
忘忧总算停下,“你真能帮我救人?”
“当然,这里我很熟,你就跟我来吧。”拉着她就走。
忘忧和他左拐右拐,来到一座非常气派的楼宇下,这桩楼宇外观恢弘漂亮,门楣上悬一匾额,三个大字‘对月楼。’门前有两个佩剑侍卫,难于接近。姜军和她绕到楼后,掏出匕首启开窗子,忘忧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带着匕首?你才几岁?”
姜军白他一眼,“你是江湖人吗?不知道想要刀子快,从小玩到大,笨蛋,进去了。”说着一纵身钻进去,忘忧跟在他身后。
房子外表就以够金碧辉煌,屋子里面更是美轮美奂,恍如天阙帝府一般!二人踮脚尖上得楼去,直登上第三层,方才顺着长廊走到间正房,推一推,门居然开了,闪身而进。
屋中华美自不必说,挑珠帘进得内室,便见一蓝衣女子躺在一张狐裘铺就的美人靠上。忘忧一看正是那女子,她披头散发,只额上束一条蓝带,年纪约在三十开外,容貌异常雅丽,有着超出年龄的美丽,一双清澈的明眸正恼怒的瞪着她。
忘忧不知为何一见这女子,顿生出几分亲切来,平白的便觉得这张面孔有几分熟识。“你莫要害怕,我们是救你出去的,离开这里。”听了她的话,蓝衣女子的怒意有几分减弱,看来她也不完全是个疯子吗!
她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他二人又不会解穴,只得将她扶起,忘忧背上她悄悄下楼去。将人从后窗里连拖带拽偷出来,三人都趴在草地上累得猛喘气。歇了片刻,忘忧又泛起愁来,进来容易出去难,爬墙?带个人就困难了!挖洞?她不会!
“你从哪里进来的?”姜军问道。
“墙头。”
“那我们这回从大门出去呗。”
“你生怕别人不来抓你吗?”忘忧瞪他。
他嬉笑,“当然是从后门出去,那里平常只有一个老头看管,我带你去。”
忘忧闻言,喜形于色,背起蓝衣女子,和他偷偷摸摸潜行向后院,两人约摸走了一刻钟的功夫,便接近最后一重院子。“过了长廊,在穿过那道门,就能看见后边的小门,等会儿我先过去引开老头,你在趁机溜走。”姜军指着对面的月亮门说道,他首先蹦蹦跳跳下了长廊,忘忧跟着也想要跨下石阶。
忽地,一道快如流星冷如寒芒的刀光,从斜里扫向她,忘忧大惊失色。她武功本就不高,如今又负重在身,行动迟缓,焉能避过这致命的一刀?啊呀!眼见那一刀就落在她的哽嗓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