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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镜,照梳妆;尘满面,鬓如霜。
她望着镜中鹤发童颜的老妇,抚上鬓角雪白的发丝,多少年了,她不曾再这般认真的看过自己,却不知岁月最是无情物,暗换红妆成白发。
多少年前,多少年前,镜中的影像还是明丽如六月白荷的女子!岁月似倏然从她的发上,她的眼角,她的妆镜台上退去,又回到那年韶华妒尽芳菲的青涩时光。
那时她刚刚十七岁,真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呀!
“大小姐你吓死我了!”碧儿刚进屋子就被赤红的鞭子卷走了手上的红梅,吓得心儿扑扑跳。
她收起鞭子,拿起到手的红梅插在发畔,“谁让你这么慢,害我好等。”瞟向镜中的自己,“嗯,很好看。”她仰着天鹅一样美丽的颈子,自信的道。好看吗?是的,肤若凝脂,齿若编贝,都是美人拥有的条件,不足为奇。但她自又美的不同,长眉如刀,凤目吊挑,天生就有男人的伶俐英气,自带一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霸气。唯一张娇艳若滴血玫瑰的红唇,柔和了这分硬气,平添三分妩媚。
“不害臊,姐姐你几时才会懂得谦虚一些。”二妹云容挑珠帘走进她的闺房。这样自然骄傲的语气,除了他们风云山庄最出色的大小姐风云荷,不做第二人想。
“本就如此,何必谦虚。”她站起身,拔出一把弯刀,“云容你看我新得的这把刀好不好?苗疆弯刀,不说吹毛断发,也能削铁如泥。”
“别问我,我不懂这些。”风云容虽生于武林世家,却不喜武枪弄棒,人极温婉娴雅,十分善解人意,于武功一途只学个皮毛,并不精通。
“好,等年前爹回来,让他瞧瞧。”她和妹妹除了三分相似的容貌,从性格到兴趣爱好无一处相同。她痴迷武学,练得一身上乘功夫,在少辈后起之秀中可是翘楚。
“爹一定夸你有眼光,娘一定说你没个正事,就要出嫁了,锦帕罗衫也不绣制一件。”认识风云庄的人都知道,风庄主最疼爱长女云荷,常赞其英勇聪慧,若是身为男子,定不会输于当世名满天下的名世双侠。
她闻言僵住,脸上不见喜色,却蹙起眉头。
“大姐二姐,名世双侠又出新本子了。”小弟风云长兴奋地挥着几本花花绿绿的话本子跑进来,他是风云山庄唯一的男丁,如今年方十三,还是天真稚气的孩子王。
“真的啊?快给我看看。”风云容去抢弟弟手中的话本,欢喜的眸子亮闪闪的,脸儿红扑扑的。
“不给不给,我还没看呢!”小弟拿来献宝,又想吊着二姐的胃口,两姐弟抢在一起。
风云容抢过书高高举着翻看,风小弟在下面一蹦一跳的抢夺。“销魂指智擒十恶人,销魂指戏耍金发猿,销魂指笑戏长江鳄。”她兴奋的念道。
“二姐你怎么说的都是销魂指,还有将军剑的大剑震南岳,三剑扫北海,七剑决东皋,我最佩服他了。”小弟不服道,“你一定和天下肤浅的女人一样都喜欢销魂指吧!”
“混说什么?”风云容涨红脸,轻柔的拍他一下,“他是我们未来的姐夫,我夸他是让大姐知道,她未来的夫婿有多出色!”
风云荷一伸手,从她手中抢过话本翻看,“销魂指获美人赠玉,销魂指携四美游江南,销魂指楼台夜会莫婉烟,哼!这就是你说的出色吗?”她冷笑,丢回本子。
云容接住书本和小弟意会个眼神,“大姐侠客自古多风流,那是他还没有娶你,等他见了你,莫说是什么四美八美的,就是十个莫婉烟也敌不过你一个风云荷啊!”胳膊碰碰小弟,丢个眼神给他。
“啊!就是啊!大姐你这么好,这么厉害,销魂指肖少侠见了你,害怕还来不及呢!他怎敢在理那些肤浅的笨女人呢!”风小弟将自己的心理揣度到别人身上了。
“风云长你胡说什么?”二姐芙蓉般的小脸抽在一起,着急的想捂住他的嘴。
风云荷冷笑着走到朱栏旁,凭栏遥望,她的云荷居依水而建,楼高三层,能望见家中的千椽万瓦,这便是盛比王侯门第的风云山庄。它给了她显赫的身份,无上的尊荣,同时也赋予她,责任、压力、与无从选择的婚姻。
名世双侠,销魂指肖百横,将军剑姜清流。武林四大家,南上官、北燕门、东风云、西将军,姜清流便是西将军府的长公子。西将军府身在朝堂,势在江湖,广交武林,因此有武林将军的美誉;肖百横则是出自天下第一有钱人的肖家,是富可敌国武财神肖天河的独子。他们虽出身名门世家,却靠自身本事名震江湖,惩恶扬善,成为少一辈中最出色的侠客。
因他们出身名流世家,武功又出神入化,故被世人合称‘名世双侠’,关于他们的故事已被编成评书,画本,小人书等等形式,传遍街头巷尾,成为江湖上的传奇人物。
销魂指肖百横,被美誉为玉面谪仙般的人物,传说他风流无拘,潇洒不凡,更有惊才绝艳的武功和容貌,成为天下女子们仰慕的闺中英雄。江湖上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已被传烂了,这时每每会有一个人的名字被提的更烂,这个名字不是别人,便是她风云荷。人人都知道肖风两家自幼订亲,她风云荷毋庸置疑会是未来肖家的主母。于是她成为他拒绝美人时的借口,她成为韵事女主角幸福的被恶配,她成为世人可怜、嘲讽、羡慕、憎恨的未来肖夫人,她成为······不,她不愿成为什么······莫相干故事里的莫相干人。
“小弟说的对,他若怕了我,便滚开得远远。”她嘴角含笑,似有什么计量。
“大姐你不要胡来,肖风两家世代交好,肖公子更是当世的英雄,虽然······虽然他有缺点,但总胜过嫁与凡夫俗子千百倍。”风云容虽不喜欢打杀,但女子总是仰慕英雄,她亦不能免俗。
她笑笑,“我又没说不嫁与他,只是不知他能否配得起我,既然他这么多故事都提到我,我应该会会他了。”
小弟和云容各是倒抽一口凉气,这般狂傲的口气,也只有风云荷说得出,不过更恐怖的是她后边的话,她要见他······蓦地,栏外长空晴日里想起惊人的旱天雷,不知要起多大的风雨了······
只要风云荷想干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去做。那年冬末,她听说肖百横正在京城逍遥,便亲写书函一封派人送往京城的肖家山庄,邀他正月十五京城一聚。
那一日,她和碧儿策马狂奔,一路飞驰进京城,自持马上功夫了得,所以进了城也没有放慢马速。烟尘滚滚中驰过繁华长街,她英姿飒爽,绿裙飞扬,煞是威风八面,不过也惊煞了市民,行人纷纷走避。骏马转入另一条长街,叮铃铃,叮铃铃,路中正行过一位拄拐而往的老人,拐杖上挂着一串铜铃,走动间响声悦耳,那老人似乎耳目不聪,慢慢悠悠横街闲步,全没把迎头奔来的马放在眼里似的。眼见避之以是不及,就要发生马踏老人的惨剧,路人无不惊呼。千钧一发之际,马上女子素手一扬,一道赤色红光飞出,卷起老人抛向高空,老人反应迟钝,加上她出手太快,等反应过来,人已坐在旁边商铺的屋脊上。
老人眨眨浑浊的老眼,后知后觉的喊道:“姑娘老头子走不惯房顶,还是让我回街上吧······”却只看见马蹄扬起的烟尘,人已远去。
对街酒楼上一蓝衣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好个横冲直撞的姑娘!”他不满的微皱眉头,往桌上拍下快碎银子,抓起旁边的鬼面具就飞出窗口。跃到对街房脊上,几步来到老人身侧,老人正在发愁,如何下去才好?
“老伯我送你下去,你不要惊慌。”耳听一个脆朗的男子声音响起,未等看清来人,只觉忽地风起眼花,人已回到路上。眨眨眼睛,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人!用力揉揉眼睛,这青天白日的似做了个诡梦般,唉!真是老了,老的糊涂了,老人天真的笑着,拄着拐杖叮铃铃,叮铃铃的走了。
再说那将老人放下的蓝衣人,转身便又飞上房顶,施展轻功穿檐跃瓦追向骑马女子。动作迅捷若一道闪电,几个起落便跑过四五条房脊,不肖片刻便追上四腿健蹄的骏马,傲然一笑,跃向奔马。
风云荷正驾马狂奔,突然一人自房上跳下,稳稳站在马头上,此人长身挺立,两臂环胸,傲然而笑的望着她。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勒马缰,骏马挥蹄暴立,长嘶不已,而那人向马前翻着筋斗落到地上。
她两臂奋起拉马,纱帽飘扬中隐约可见姿容绝美,一人一马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那般英姿神俊。拦马人都不得不惊叹于她这份雄昂飒爽的英气,暗赞谁家的女子,这般威风潇洒!
她止住惊马勃然怒道:“什么人敢拦本大小姐的马?”定睛一看拦马人是位湖水蓝袍的公子,颀长挺拔,犹如玉树临风,煞是精神昂藏,不过脸上带着上元佳节的半脸鬼面具,只露出高挺的鼻子,天生含着三分笑意的唇。
“过路人。”蓝袍公子笑吟吟道。
“你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吗?”闻言更加盛怒,纤臂一甩,赤色长鞭已然抽向他,我让你个过路人成爬路人,想拿本小姐开心,找揍是吧!
鞭速极快,他的身形却更快,闪身轻松避开,风云荷一击不中,鞭子又横抽过去。这鞭看似平淡无奇,其实是东风云家风火鞭法的一招‘风去风又回’。一般人会弯下腰避之,那正中了此招,她的鞭子在迅速回扫,定能抽中,但这人却是向上翻身平躺,鞭子自他身下走过。
风云荷蹙眉,没料到此人武功到了得,好战心起,啪啪啪一口气抽出一十三鞭,一鞭快似一鞭,好似赤龙舞九天,又似哪吒闹东海!鞭子在她手里已不是鞭子,而是她的意念,可硬可软,可刺可挑,可来去如风,可信马由缰,这不是在武鞭,而是鞭舞,一条鞭子的天人之舞。
而蓝袍公子也当真是高手中的高手,身形飘逸潇洒,次次都恰到好处的避开去。当她抽出第十四鞭时,忽然鞭子停住了,当然不是她自己止住,而是蓝袍公子使了一招奇怪手法,他的手臂忽然比蛇还要柔软灵活,顺着鞭子的节凑游走,然后突出手一抓,居然抓住了她的鞭子。风云荷脸色一变,难道这是对付软鞭的绝技‘灵蛇手’?奋力往回拽鞭,却未动分毫,好大的蛮力!手上使出十成的功力与他拔河,一人马上,一人马下,二人僵持不下。片刻,蓝袍公子手上猛然加力,便要将鞭子扯过去了。风家人舍命不舍鞭,她如何也不肯放手,硬随着鞭子飞下马去,落到地上,二人依然处于拔河状态。
“小姐。”碧儿惊叫,“恶徒你撒手。”扬鞭抽向蓝袍公子。
蓝袍公子微微一仰,避开鞭子,在飞起一脚,使巧劲勾住碧儿的鞭子,踩在脚下,她便难动分毫。
“恶主手下无善仆。”他淡淡笑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奉劝姑娘,你在闹市狂奔,也不怕伤及无辜吗?”
她嘴角微弯“本大小姐自有分寸,不用你来转告,我有撞倒任何人么?”
“姑娘的自信,在下到十分佩服,但惊到人总是不好,希望姑娘多为他人着想。”
她抿唇道:“我的事我自会着想,不用你这过路人来管,现在你给我放手。”她用力拽着鞭子。
“姑娘若不认错,答应在下以后不再于闹市狂奔,我便不放手。”男子的力量本就大过女子,何况他雄浑的内力更是远胜过她,任她如何使力也拉不回半分。
她忽而扬眉诡异一笑,隔着面纱,他虽看不太清她的容颜,但也觉得那笑容应是极美的。“你当真不放手?”
“不放。”
“那就休怪本大小姐喽。”她手中的鞭子忽如一条游动的蛇抖动起来,蓝袍公子忽觉手心一烫,情知不好,马上放手后退,鞭梢一段已燃起熊熊火焰。
“风火鞭!”他惊呼道,“你是风云山庄的人?”双手背在身后,表面上依然卓尔不凡,只是没人晓得他的手心已满是水泡,痛苦的直抽筋。
她向旁一抖鞭子,火焰又应风声熄灭,没有继续攻击。
“你是过路人,我是路过人,你又管我是什么人。”她冷冷道,收回鞭子,不再理会他,拉着马缰绳就走,“大小姐不骑马了?”憨直的碧儿有口无心的问道,她白她一眼,“今天是上元节,你瞧这般热闹,我要逛逛街。”
“姑娘,武林盛传风云山庄的后辈出了几位武功高超,嫉恶如仇的女侠,‘火燕子’风雨烟,‘快鞭侠’风雷雪,还是‘花鞭蝶舞’的风雨蝶,不知您是哪位?”看出她已然听了他的话,,只是不好意思服软认错。
他说的是她的几位堂姐,如今都已名满江湖,而她在世人眼里只是当世风庄主膝下长女,还未涉足江湖的风大小姐,虽说因未婚夫肖百横也是大名鼎鼎,但只是他人花边故事里的名字而已,而不是以真功夫打下的名声。谁让娘说她脾性爆烈,过早放入江湖恐惹事端,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家,因此到如今还是初出江湖的菜鸟,默默无名之辈。她背对着他,嘴角扬起一丝讥笑,他武功虽好,想不到也是攀名附议之辈。“你仰慕的是风家小姐们的名声,不是我这无名小辈。”说罢牵着马竟自走了,叫碧儿的姑娘临去前还不忘对他哼了声。
蓝袍公子望着她们融入人群远去,不觉莞尔,虽这性子又烈又躁又刁蛮,倒也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姑娘!
不过······唉哟!我的手还真是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