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霓裳女郎落在台上,未等人们看清她的样子,广袖飞扬,旋身扭摆,跳起带有异域风情的胡人舞。举手投足间潇洒健美,有别于春芳晓纯女子的柔美舞蹈。水袖飞过,她神彩飒飒的亮相,露出半面桃花,凤眉杏眼,好一位英气十足的美人。
掌声如雷,男人们简直要为她沸腾了,就连楚原也目光呆滞的倏然起身,撞翻了酒杯也不自知,眼里维剩了那位女子。百小妖看着他,嘴角含笑道:“普天之下能把胡姬舞袖跳的这般好的女子,无人能出其右了。”
女郎耸肩摆腰,宛若一条美女蛇,既柔软无比,又强韧有力,广带甩出长长,拂过场下男人的面前,香风阵阵,勾走人家魂儿魄儿,却无一人能抓住。有那莽男子还撞翻了桌椅碗碟,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她哪像在跳舞,更像在练武,抬腿甩袖旋转,英姿凛凛,威风八面,很多动作明明舞中有武,武中含舞,和昔年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有异曲同工之美。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入羿射九日落,轿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楚原站在栏前情不自禁的吟道,百小妖走过去,拍手道:“好诗,好舞!”
她仰头后倾,一曲舞罢,媚眼瞟过百小妖,落在楚原脸上,妖娆而笑。楚原倏地脸又红了,手脚无措,她的笑意蔓延到眼睛里,他一如昨晚那样朴实憨傻的很。
“火姐姐的舞技当真是一绝,小妹甘拜下风。”春芳晓也不得不佩服她,但终是心有不甘。
这时忽闻下方传来响亮的打赏声,“方大侠各赏金百两。”便有两包金子哗啦啦扔上台来。众人侧目,见有三人相偕走进堂来,店东家亲自将三人请入上座。认得他们的人又咬起耳朵,此三人,中间一人三十多岁年纪,魁梧彪悍,仪表堂堂,他乃六剑之一的‘长蛇剑’方槐。方槐左边之人也年在三十开外,生的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只是面容过于冰冷,让人莫敢亲近,他也是当今极富盛名的第一刀,‘旋风刀’姜南风。方槐右边之人则年轻许多,二十出头年纪,富贵华美,雍容大气,面目更是丰神俊朗,秀美超群,此人的名头还在二剑之上,他便是三富敌国肖南宇。
如此出名的三人能齐聚于此,当真风头一时无两。“这斗艺虽斗得妙,不过没赏头,难分输赢,不如每一场比试后,大家就为各自认为最妙的一人投银子,最后谁的银子多,便是赢家,可好。”方槐冲各位说道。
大家素来仰慕他们,马上讨好的喊好。二楼的楚原一看见方槐,在瞧瞧台上巧笑嫣然的火凤凰,不由落寞而沮丧起来,重做回座位上喝起闷酒来。
“方大侠如此慷慨,火凤凰在此谢了。”火凤凰冲着方槐媚眼溜笑,明晃晃的眼波直直的送进他心坎坎里,真比那千年的美酒还要香醇醉人。
“姐姐听闻您擅拨琵琶,小妹喜弹瑶琴,不如我们合奏一曲长相思,可好?”春芳晓手捧瑶琴,火凤凰微笑颔首,伸手向一旁接过凤尾琵琶。
她二人各自做好,瑶琴先起,轻灵缠绵,仿若恋慕中的小女儿。半响,琵琶合起,脆亮而浑厚,宛如曾经苍海难为水,一琴一琵琶相得益彰。听醉了多少红尘苦情人,叹这沦落风尘的美人,叹这世间少闻的仙曲,叹自身又有多少琐屑烦恼······
就连那嗜酒如命的虬髯大汉,也停下片刻,朦胧的双眼望向台上,但他的目光飘渺而无依,似穿透了一切真实的景物,看见从前那些纷乱哀伤的往事······
众人沉浸在两位美人的曲艺中,准备看一场高水平的竞技赛时,却偏偏有人不让尔等称心如意。呼啦啦,突然一群人吵嚷着闯进店里,春芳晓为此走了个音,抬头见火凤凰丝依然旁若无人的弹奏,好定力,她自叹不如,忙敛了心神,认真谈起琴来。
曲子虽未打断,但旁人不能不受影响,一个个很是扫兴,本想发火骂娘,但看见来人,话又吞回去了。冲进店中的是一群峨眉女弟子,一二十人,为首之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女道士,眼角带煞,脸尖削而略行刻薄,一看便知其脾气爆裂,不好招惹。
女道士身后都是更加年轻的俗家弟子,一律青衣白裙,头挽单髻,长发过腰,眉心一点朱砂红的打扮。她们进得堂中,凶狠狠的环顾众人,女道士吩咐道:“六师妹七师妹你们带人上楼去搜,二师妹三师妹在大厅查找,必将人给我查出来。”
“是。”一声令下,那些女子立时兵分两路开始寻人。
方槐等人也是脸现不悦,若是换了旁人,早将其扔到街上去了,但对这女道士还是忌惮一二的。“雪莲子女侠这是何事大动干戈啊?”方槐起身向着她抱拳问道。
此女道士乃峨眉派大弟子,俗姓柳,道号雪莲子,因一向出手狠辣无情,人送外号毒手莲。她甩动拂尘回礼道:“我等在找一个羞辱本派尊严的小恶人,打扰了诸位,实在抱歉。”嘴里说的客气,脸上可是丝毫不客气,眼睛扫过台上的两位美女,更是露出鄙夷的神态。她早年本与崆峒派少侠定有亲事,奈何那少侠背弃婚盟,恋上风尘女子,悔婚而去,她一怒之下,出家修道,从此恨极这些风流男女。
正在这时,楼上传来师妹的喊声:“大师姐,小恶人在这里。”她闻言拂尘一甩,飞身跃上二楼,单脚踏在栏杆上。
原来这些女子指的小恶人,正是忘忧先前看见的第三桌黑少女。她们手持利剑将第三张桌子团团围住,黑少女一看不好,哧溜钻到桌子底下了。
“小贼快给姑奶奶们滚出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不出来,就不出来。”黑少女即使在桌子底下也不肯安分,偷偷从桌上勾下个鸡腿,大啃起来。
“快把我九师妹的银子还来,你这小贼谁人都敢偷,也不看看我等是何人。”一女弟子怒骂道。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何人,母老虎吗!”没想到黑少女牙尖的很,马上接话道,众人一阵大笑。
“你该死。”那女弟子恼羞成怒,伸剑就刺过去,黑少女滴溜溜一转又转到另一头,“不就是要银子吗!也不用连命也要去吧!母老虎当真是凶啊!”她油腔滑调一连三叹,恨的女弟子戳戳戳,就是没戳到,小小的他总能巧妙让过剑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银子就在桌上,你拿去罢。”他像似害怕了,抖着声音说道。
峨眉弟子果真往桌上瞧去,哪有银子,那分明是一桌残羹剩饭,不仅勃然大怒,“你···饭···饭桶,吃了······吃吃······”其中一个小磕巴女,因为太生气,半天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就吃了,我就吃了,我就吃了,啦啦啦·····”黑少女探出头来一顿快语抢白,她人虽生的丑,却有一双灵活百倍的大眼睛,对着那女弟子坐着搞怪的鬼脸,十分搞笑。
“哈哈哈······”忘忧再也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这次热闹真没有白看,意想不到的热闹一个接着一个,越看越是精彩。尤其这黑少女真是让人喜爱,说不出来的刁钻调皮!
雪莲子柳眉倒竖,早已不耐,拂尘一挥,居然将酒桌一击两半,黑少女便藏无可藏,只得站起身来。他依然嬉皮笑脸,全不在乎,又大口咬着鸡腿,“你们莫以人多欺我人少。”他口齿不清的狡辩道。“我也有人哟,大叔,大叔,她们都欺负我,你还不帮我吗?”他居然对着第二桌嗜酒如命的虬髯大汉委屈的叫道。
众女子寻声望去,他还有同伙吗?但是看过去,那大汉根本不理睬他,已然醉眼迷蒙的趴在桌子上,想是这狡猾小子又在耍诡计,胡乱扯个人就想当挡箭牌,真是找死!“你这偷鸡摸狗的鼠辈,又想使诈,看剑吧你。”刷刷刷,数剑齐刺向他,他状似惊恐以极的抱头鼠窜,但每一步都能有惊无险的避开去,这分明是一种怪异而奇妙的步法,显然这是一种上乘轻功。
忘忧忽然暗然心惊,这······这······“这人是你的同门吗?”百小妖替他说出来。没错黑少女的脚法正是蝶舞翩跹轻功,难道是······她眼睛倏然亮若明珠。
黑少女在她们的剑阵中横穿竖躲,油腻腻的爪子挥来舞去,姑娘们都爱干净,一个个皱眉厌恶的闪开。他状似脚下趔趄,直撞上一个姑娘,好巧不巧,脏手爪正摁到人家胸口上。小姑娘一声尖叫,脸由白到红,由红到紫,黑少女忙收回手,十二分歉疚的看着印在人胸口上的五指印,“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说着便天真的抓着衣袖伸向她的胸口,小姑娘倒抽口冷气,甩掌就是一耳刮子,“滚开,脏东西。”黑少女嗖的矮身低头,像只淘气的小猴子,啪!一声脆响,耳光打中后来人。
被打中者是位白衫少年,这少年容貌也算俊俏,只是一双桃花眼,一张薄气脸,未免带着几分轻浮气。这一掌打的极重,他的脸皮又薄,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印。他本是直扑向黑少女,故而受了此掌,本待发火,见是峨眉弟子,强压下火气,转头一腔怒气都冲着黑少女喷去。“师伯,就是这个丑八怪盗了我的包袱。”他这一伙也有十几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其中一长者,山羊胡,刀削脸,生的骨瘦如柴,偏生长了一对青蛙眼,因此眼睛鼓鼓的像嵌在脸上。
一道俏生生的身影奔到白衫少年面前:“青云师兄,你的脸。”那女子好生心疼,她也是峨眉弟子,也不顾及他人在场,竟自摸上他的脸,杏眼却瞪向打人的姑娘,“你怎么回事?笨手笨脚,连打人也能打错,笨死了。”
小姑娘很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五师姐我又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她。”恨恨指向黑少女。
大家看戏看上了瘾,都为黑少女捏把汗,她真是个惹祸精,且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黑少女危险了!忘忧更是急的站起身来,紧张的握住拳头,想要冲上去帮助他。
“你这是干什么?”楚原担心的拉住她,“不要在惹事生非。”
“她······她不是别人,她是······”她欲言又止,因为还不能肯定心中所猜。
雪莲子手打拂尘和后来的长者见礼,“李师伯,晚辈有礼。”
“哦!是雪莲子啊!”这长者乃恒山派神剑客李长通,在七大派中资格都很老。“你们也是为这丑女来的?”
“不错,小贼胆大包天,偷了我九师妹的荷包不说,居然还留书侮辱,可恶至极。”
“真是贼骨头,青云的包袱也是被他所偷。”李长通瞪向黑少女,“你们还不把她给我拿下。”一声令下,那叫青云的白衫少年率领两派弟子,团团围住他,剑尖都指向他,这要是扎下去,岂不成了塞子。
“慢慢慢······”黑少女见事不妙,急忙大叫道,灵活漆黑的大眼,扫视一下四周闪闪生光的剑尖,“我把东西还给你们好不好,不用动刀动枪的,多吓人哪!”
青云冷笑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吗?宰了你,东西我们自会拿回来,哼······”阴毒的笑容伴着银亮的剑芒,刺向他。
铛的一声,银色剑芒硬生生被挡回去,黑少女身前站了位华服美少年,他动作之快,居然没人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神剑手李长通略蹙眉头:“原来是小财神,不知你这是何意?”
此人正是富可敌国肖南宇,他姓肖,又巨富,人们取其谐音,尊称他小财神。肖南宇客气的抱拳道:“在下绝无和贵派为难之意,只觉得这黑少女罪不至死,何不先让他交出贼赃,再行惩处,李大侠不知意下如何?”
李长通略一沉吟,也好,这贼小子不足挂齿,但能卖小财神一个面子,许会有些好处,他捻着山羊胡,眼一转笑道:“小财神说的不错,喂!贼小子快把偷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们可以绕你不死。”
黑少女对着肖南宇嘿嘿一笑,“谢谢大哥仗义相救,改日我请你喝酒。”肖南宇看着她明澈如月华一样的眼睛,颔首一笑。
“你们可看好了,我把东西都还给你们。”黑少女钻出他们的包围圈,来到第二张桌前,居然愤愤的踢了那醉汉一脚,“大叔真是铁石心肠,真想看我被他们打死吗?”醉汉依然伏在桌上,似乎真醉的人事不知了。黑少女又白他一眼,把斜背的大口袋底朝天的倾倒在他的桌子上,哗啦啦,一大堆的东西,五花八门,各色花样的荷包,几件男子长衫,剩下便是零食玩偶等杂七杂八的零碎东西。
“那是我的荷包。”
“哎哟!我的荷包也没了。”
几个峨眉派弟子惊呼道,原来方才打斗中,他又顺手摸了几个姑娘的钱袋子。肖南宇看着桌上一只金银丝织就的华美钱包,苦笑一下,真是个偷儿,连救命恩人都不放过。
“你们莫急,我只是开个玩笑,等会自当奉还。”黑少女拎起那几件衣服抛给白衫少年林青云,“不就是几件破衣服还给你就是了。”又拎起一个绣花荷包,“这个吗,自然也是你的,不过得瞧瞧里面到底装了什么,让你非要取我性命。”
见她要打开荷包,林青云脸色涨红,“你给我住手,少碰我的东西。”他冲上去,黑少女滴溜一转避到伏桌醉汉背后。“不让看吗?我偏生要看。”她耍赖的样子到像极了调皮的小姑娘,配着丑八怪的脸,生生多出几分滑稽有趣来,反不觉得那么丑了。
她已然从荷包里倒出两支花朵朱钗,“呀!瞧瞧这是什么?别告诉我这是你戴的。”如同看变态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他,林青云要气炸了,几次扑过去,都被她轻松闪开。“哇!这上面还有字,‘吾爱百合’,‘吾爱芙蓉’,你到底爱的是百合还是芙蓉啊?”她戏谑道。
一道丽影嗖的跃到他身边,夺过朱钗,仔仔细细看着,“不用看这就是小财神的珍宝阁出品的上等朱钗,每一颗都是纯天然小珍珠,价值不菲!”黑少女居然和那姑娘头并头,很闲情逸致的讨论起珠宝。
抢夺朱钗的姑娘,正是先时心疼林青云挨打的峨眉五弟子芝兰,她怒目瞪向两个姑娘,“六师妹,九师妹这是怎么回事?”厉声问道。
两个姑娘一个是六师妹百合,一个九师妹是芙蓉,她们先是满脸羞愧,后来咬牙抬头,异口同声道:“他喜欢的人是我。”她们又恼怒的互看向对方,“他喜欢我,他喜欢我······”她两个居然又争执起来。
“呸!你们都闭嘴,我才是他的未婚妻,这是峨眉崆峒两派都知道的事,你们居然敢勾引我未婚夫。”芝兰气得浑身哆嗦。
“青云师兄他才不喜欢你,他说你是恶婆娘。”
“不错,他说你是母老虎,他才不会和你成亲。”
两个姑娘居然沆瀣一气讽刺她,芝兰河东狮吼道:“你们胡说,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她也从头上拔下一支兰花型朱钗,“这是我们定亲时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黑少女大大咧咧的凑过去看那朱钗,“哈!也是珍宝阁出品,也有字啊!‘吾爱芝兰’,哇!林少侠你好有银子啊!到底订制了多少这样的朱钗首饰的,不会是峨眉弟子人人有份吧!”她唯恐天下不乱,一劲加油添醋,煽风点火。
“他不日就要和我成亲,你们还敢勾引他,我杀了你们这些贱人。”芝兰震剑刺向她们,她们拔剑迎上,霎时杀在一起。哈!这场热闹从美女斗艺到酒楼捉贼,现在又演变成桃色三角恋了,哦不,准确说是四角恋!
三人杀在一起,说什么姐妹情深,说什么同宗情意,现在都是神马浮云,她们分明是前生的冤家,今生的宿敌,拼死了的打杀。
林青云赶过去分开她们,“芝兰师妹你听我解释。”芝兰闻言泪落涟涟,“你这负心人,我全心全意待你,你却如此待我,我恨死你了。”扔下剑就去抓挠他。
“林青云你解释什么,你明明说不喜欢她的,你不是说喜欢的是我吗?”
“你胡说,他只对我一心一意。”
“你才胡说。”
另两个姑娘又相互争执起来,然后拳脚相向,打得不可开交。
“别打了,我谁都喜欢。”林青云被逼无奈,猛然吼道。
一声吼,让三个姑娘愣了下,继而更加愤怒,“负心郎、薄情郎、花心郎······”三郎同呼,六爪齐出,赏他满脸土豆丝,让你在四处风流,到处留情,姐妹们挠死他。
黑少女拍手欢呼,座上酒客免费看个热闹,一霎时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