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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家主人有请。”为首之人正是日里见到的那个粉衣女子,她躬身对楚原言道。
“请我?”楚原错愣,“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请我?”忽地想起那女子离去时的半面一笑,不觉又恍惚起来。
“千里姻缘一线牵,公子与我家主人今夕有缘,自然相识,请。”粉衣女子伸手请他上舆。
百小妖拉住楚原背身低声道:“既收下了人家的信物,还不快去。”他以扇子点点他手上的玉梅花。
“我并不想要这东西,是这女子硬塞给我,现下正好还她。”他现在视这玉梅为烫手山芋,因它惹来多少麻烦,他想马上物归原主。
百小妖扯住他,“唉!此梅名为招君梅,是江湖第一侠妓火凤凰的招牌物,如果不是文才武略笑傲一方的人物,是别想见上她一面的,不过若是她亲自相赠招君梅,莫问你是贩夫走卒都可一文不花与她共度春宵。固有‘遗梅招君上翠微,春宵梦里不知归’的艳誉,不然那些草莽大汉为何要抢这梅花,你以为他们纯赏梅花吗?可是他们不知道,即使抢到玉梅花,便真能得美人垂青,高看一眼吗?只怕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冷笑道:“世人不知,越美的女人越是有毒。”
共······共度春宵······他闻言脸红如霞,“不可不可······”
“公子请上轿。”粉衣女子再次催道。
他回身,双手递上招君梅,“望姑娘收回梅花,在下大考在即,要抓紧时间温习诗书,若他日有暇,再见你家主人不迟。”
“喂!你这呆人,我家主人看上你是你莫大的福气,居然还推三阻四,莫不是嫌弃我家主人。”粉衣女子早已不耐烦的沉下粉面。
“非也,非也。”他慌忙摆手。
“你这书生莫要跟我泛酸了,姑娘们请他上去。”她一挥手,上来四五个姑娘就拉着楚原上舆。
“住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楚原挣扎着想摆脱她们,不想这些看似弱柳扶风的女子,力气大到骇人,也不知用什么手法,就轻易抬起他,往座舆里送去。
“你们你们······干什么?”忘忧慌了,去抢楚原,“来人哪,来人哪,强抢良家男子啦,强抢良家男子啦······”她冲上去拽住楚原的脚就往回抢,嘴里更是不管不顾的大叫,夸张的措辞,洪亮的嗓门,叫开了客栈里所有的房门,住店的客人们都张头伸脑的看热闹。
粉衣女子白了脸,百小妖却已笑到肚子疼,房客们看清是被如此貌美的女子强抢,心里这个羡慕嫉妒恨哪!为嘛抢的不是我,有那好事的色男子贱笑着凑上前来搭话,“大姑娘抢男人这倒是头一遭见,他不愿意,我愿意呀!姐儿你们抢我吧。”一粗壮大汉拍着胸膛求之不得,众人哄笑他贱胚色骨,其实心底里羡慕得很,只是都有贼心没贼胆。
粉衣女子向一白纱少女使个眼色,那少女走到壮大汉面前笑意天真,目光盈盈,只看的壮大汉飘飘然忘了自己是什么货色,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白纱少女飞起一脚神踹,直接将他从回廊踹回房间里,再没动静。
白衣少女不改笑意的摆动露在空气里的玉足,眼光流转过那些看热闹的房客。咣咣铛铛,所有人有志一同的缩回屋子关上门窗,再不敢瞧啥子热闹。
粉衣女子走到忘忧身边,啪啪点在她身上,她就定在当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一双漆黑大眼咕噜噜乱转。哇!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功吗,果然厉害,只是不要用在我身上啊!
楚原已被扔上座舆,见挣脱不过,咬牙道:“我随你们去便是,不过必须带上她,我们客经此地,举目无亲,我不能丢下她。”
“带上她?”少女们扑哧笑成一团,“我的公子啊!头一回听说会我们姑娘还要带上一个小姑娘,呵呵······你真是太新鲜了······”粉衣女子冷厉的瞪她们一眼,少女们立时噤声。“带上她。”一声吩咐,立时有少女过来将她抬上座舆。
“兄台春宵一刻值千金。”从旁看热闹的百小妖冲着他们笑道。
忘忧恨得牙痒痒,只是动不了,说不得,只能以眼神瞪死他,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可恶,可恶!
众女子抬着座舆,飘飘如仙的飞出客栈院墙,一路疾驰,身形快若惊鸿,好俊的轻功。穿街走巷,过桥穿林,不出一个时辰功夫,就到了杭州郊外,又过了大片树林,就到了座及广大的宅院。
朱漆大门,金刚门环,高悬两盏大红的灯笼,在渐渐低垂的夜幕下,明亮而喜庆。跃过墙头望进去,只觉屋宇如云,亭台楼阁不知蘩几,大有侯门深似海的气派。
一众女子抬着座舆进了朱门,穿堂过院,也不知走了几重,便来到一进小院门口,粉衣女子一摆手,众女停下。“天色不早,这小姑娘就在这绿叶筑中歇了吧。”她让两个女子扶下忘忧。
楚原不放心,也想下去,“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粉衣女子拦住他,“公子放心,我等自会善待她,还请您早去见我家主人吧。”她吩咐两个女子好生伺候忘忧,便又领着其她女子抬舆而去。
忘忧眼睁睁见她们抬走了楚大伯,两个女子推开小院落的门,扶她进去。院落小巧清幽,数竿碧竹,一方石桌,三间精舍,无一处不是江南庭院的典雅之美。进得屋去,二女掌上三根婴儿臂粗的白烛,照亮一室的堂皇,屋舍极大,白纱帐,青铜镜,产自波斯的长毛地毯,窗明几净,美轮美奂。她们将她放在椅子上,端来四色糕点,一壶香茗,又遣人抬来浴桶,点上熏香。
忘忧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剩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看她们忙进忙出,直到一女子走上前来为她宽衣解带。她可急了,眼睛凶狠的示意她住手,女子掩嘴轻笑,在她身上点了下,她便能动了,只是口还是不能言,她闪到一边,指指嘴巴,希望她能在解开她的哑穴。
女子摇头,“粉柳姐姐说你太吵了,不准解开你的哑穴。”她说着又要来解她衣服,她忙扯过松散的前襟,不许她靠近。“怕什么,又不是薄脸皮的小哥儿,我们只是要帮你洗洗澡,你呀,太脏了!”
忘忧挥手撵她们,示意自己洗,笑话,她自打八岁起就没让别人给洗过澡,有人看她洗澡,她会感觉怪怪的。
她们见她执意要自己洗,“好吧!我们去为你拿衣服。”说着便都退出屋去。
忘忧关好门,才松一口气,吃了几块桌上的糕点,看着冒着热气的洗澡水,身上黏腻腻的,越发的感觉不舒服。想她这一天先是掉到江水里泡了很久,午后又被所谓的江湖好汉追打,衣服虽已半干,但还是泛着潮乎乎的湿气,好生难受。
解开腰带,撇了衣服,跳到浴桶里美美的洗了个澡,水里还洒着香喷喷的花瓣,她像个顽童似的抛着花瓣。落到嘴里,香甜甜的到还甚是好吃,玩的不亦乐乎,直到两个女子捧着衣服来请她更衣,才发觉水已经凉了。
一袭白纱罗裙,式样简单,质地极轻薄,穿在她娇小的身体上,极轻灵可爱。擦干她的头发,天然微卷的长发蓬松的披在身后,洗干净后的小脸,白皙到近乎透明。这样子的忘忧,着实让两个女子惊艳了一把,本以为她是顽石,不曾想却是快璞玉。这些在风尘里打滚的女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何等的绝色不知道,但却无法定义这个小姑娘的美,她的好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丽。天然纯朴又野性烂漫,像极了山林里自由奔走的小鹿黄羊,机灵可爱,是的,她除了可爱还是可爱。
忘忧打了个哈欠,闹了一天,她委实倦了,看见两个女子还赖在屋子里,示意自己困死了,要睡觉,你们也回去洗洗睡吧。委婉地下着逐客令,她到把自己当成主人了。
“我们不困,你睡吧,我们守着你。”
不行不行,别人看着她会睡不着,将二人强行推出门去。
她打着哈欠,眼皮下沉,爬上床去,心思纯净一沾枕头立时就睡着了。不知是这一天太过精彩,还是疲于奔命,居然浮梦连连,刚刚在家乡的山林中追鸡逐狗,突然间猪狗变成了人头狗身的武林好汉,掉过头来反追杀她。她大叫着,一直跑啊跑啊跑,从原野草丛跑到繁华街头,身后飞来大刀长剑红缨枪,她闪闪闪。就在这时忽地从一旁跳出一个雪白的三尺童子,飞起一脚踹过来,将她踹飞出去。啊啊啊······惨叫着,不甘着,飞啊飞啊飞······
噗通······哎呦······痛死了,揉着屁股,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她居然掉到床下去了。扶着床爬起来,神智迷迷糊糊的疑惑着,这是什么地方?还在梦中吗?半天总算清醒过来,才想起她和楚原被一众女子,强请到一处大宅,哎呀!楚大伯现在怎样了?
铮······淙·····渺渺间,琴声悠然,飘飘虚无若有,侧耳细听,低沉而感伤,寻那声音推开后窗。窗外竹影摇曳,明月高悬中天,想来夜已过半,心中惦念楚原。她在这尘世举目无亲,就仿佛刚出娘胎的小兽,对第一个见到的生物便认作娘亲般依赖,她对楚原便是如此,很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遥遥望向远处,楼宇如云,灯火明亮,这么晚了,还有人醒着吗?低沉的琴声又袅袅传来,她跳出窗外,寻声走去,穿过竹林,后面是一个月亮门,过了月亮门是条青石路。路另一旁又是七八进院落,也不知住了些什么人?
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长路来到一座院落前,门户虚掩,她轻轻推门而进,借着月光看去,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应该是座美丽的花园。悄悄地在花园里游荡,信手摘下一朵白色美人蕉别在耳边。时断时续的琴声越加响亮,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她向前走了不多久,眼前出现一片极广袤的花林。
雪白的花朵也不知是什么花,朵朵饱满,开的极盛,她想起家中的海棠花,思亲之情油然而生,她想娘,她想冬华姨了。走进林中,她看见一个长发托地的人在花树下弹琴,那应该是一个女子吧?琴声低沉悲苍,没有女子的婉约缠绵,到是一派男子的硬朗雄浑,每一声都很厚重忧郁,音表心声,这女子很不开心吗?
她走近她,待看清那女子的容颜,惊叹的瞪大眼睛,看得直了。她见过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她也见过世上最英俊的男子,但眼前人却兼容了两者的风采。乌夜似的发长长的散披在草地上,红衣如火,华美妖艳,莹白如玉的手纤长有力,在琴上抚过时,煞是好看。微微凌乱的刘海遮住眉骨,她的肌肤赛过美玉的光洁,比过凝脂的白皙,还有笔墨难以形容的五官,无一不美到极致,无一不让人瞠目!眼角眉梢又带着凌厉的英气,迫人的阴冷,让生人望而怯步,不敢接近。
这女子生了一张绝美又英气的脸,宜男宜女,若不是她那一头比女子还长的头发,以及赤焰如火的衣衫,真分不出她到底是男是女。蹲到她身前,赤衣女子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视她如无物,忘忧有些郁闷,眼睛溜转,你不理我,我就过去理你好了。她把头靠过去,近的要贴到她鼻子上,女子猛抬头拉开与她的距离,两手猛然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手背上青筋暗鼓,十指倏然怒张,杀机隐隐,不过忘忧没有看到。
她冷冷看她,眼睛里不仅没有一丝暖意,还阴狠的可怕,干嘛那么凶看人,像似要吃人似的!忘忧愣了愣,眨眨眼睫回以大大的笑脸,一个冷如雪山寒月,一个灿如夏野骄阳,反差极大。她想夸她美极了,她想问她芳名贵姓,她想知道······很多,但她被点了哑穴什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只能以手示意,指指她的脸,然后做花朵盛放的样子,见她依然冰冷茫然,不懂吗?抓耳挠腮很着急,想起发畔的美人蕉,拿下来,指指他的脸,在指指花朵,意为人比花娇,这该懂了吧?
哪知她只是冷眼旁观她的比比划划,也不做声,忘忧索性将美人蕉转别到她耳边,然后拍拍手,捧着自己的脸因惊艳而白眼一翻,我晕!她意为你呀,太美了!迷晕我了!这下总该懂了吧!
赤衣女子嘴角抽动,似笑非笑,表情很是怪异,十指慢慢放松,只是始终不肯说上一句话。忘忧恍然,原来这女子是真哑巴!可怜了这么美丽的女子,不由有些黯然神伤,指指他的嗓子,摇摇手,(你不会说话吗?)又指向她的琴,竖起大拇指,(没关系,你还会弹琴啊!而且弹得非常棒!)又指向自己的嘴摇摇手,在比划出一个头挽高髻的女子,伸两指在自己身上点点点,(我不会说话,不是天生的,是一个女子点了我的哑穴。)
她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用自创的手语聊得很是不亦乐乎,不知为何她对这赤衣女子一见便生好感,也许是她生的太美,也许是她琴弹得太好,总之她对她一见如故。
赤衣女子任她像只学人状的猴子,欢快的表演她的独角戏,随手捞起地上的一壶酒,昂首喝了口。再低头时,看见她正以无比渴望的眼神望着自己,哦!准确说是自己手上的酒壶,她不知是作何想法,抬抬酒壶,意为你要喝吗?嗖地,那小家伙毫不客气地从她手上抢过酒壶,眼睛兴奋的亮晶晶地,她岂知道忘忧从没喝过酒。小姑娘向来仰慕评书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侠生活,方才见这赤衣女子喝酒的姿势,顿觉豪爽潇洒的很,好生艳羡!
忘忧再次向她竖起大拇指,(够豪气!够朋友!)也学着她的样子,仰首喝下,呛了下,咳嗽几声,虽觉这酒入口辛辣,但入腹温热,于是一连又喝了几口。
赤衣女子看向身旁放的另一壶酒,她虽请她喝酒,可并不是自己正在喝的这壶,她到是大方,哈哈!
几口酒下肚,忘忧便已经翩翩然了,笑的更加明媚姿肆,指指她的琴,做弹拨状。(我······也会弹琴。)不等她是否愿意,便踉跄着紧倚着坐在她身边,从她膝上抢过琴去,铮铮淙淙弹起来。她的琴弹得还真不错,这得益于她有位多才多艺的娘,一曲欢快的清平调,洋溢着放肆的快乐,
远远地听见这调子的人都惊诧的瞪大眼睛,回首虚望向那处院落,难道······难道……那人改了性子吗?
喝酒弹琴,忘忧很是开心,在渐渐醉意迷糊的意识里,她似乎对那美丽女子一直笑一直笑一直傻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