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整个天际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有一张巨大无边的布袋，笼罩在头顶，压抑沉闷又逼仄。
“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哭喊，冷清的素若阁似乎都颤了颤……
上官鸿儿上半身悬在空中，手掌有些艰难地撑在床沿，昔日里冠绝天下的娇艳容颜，此刻蜡黄泛青。
就像是即将燃尽的蜡烛，分明是将死之人的征兆。
“阿娘……阿娘……”
一张白嫩的小脸上面晶莹的泪珠滑落，小女孩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渺渺——”
声音虚弱沙哑，像是含了沙子一般难听，上官鸿儿眼中闪烁着泪花，手指抚上女儿的脸颊。
“渺渺，不哭——”
这一声刚刚出来，上官鸿儿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地上赫然多了一大摊鲜红色，看上去很是渗人。
“阿娘！”
一下子大哭起来，小渺渺飞快地站起，在上官鸿儿的背上使劲儿地拍着。
“阿娘！”
“阿娘，你怎么了……”
费力地撑在床上，上官鸿儿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发软。就连平日里面呼吸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如此困难起来……
“阿娘……”
嗓音里面带着哭腔，幼小的女孩儿整个人都是无措，想要干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干什么。
“傻孩子……”
“哭什么啊……”
“阿娘，你吐血了——”
紧紧地抱住床头的女人，小女孩儿眼眶绯红，呜咽地抽泣着。
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渺渺，你过来，站到这里来。”
能够预料到，马上将会发生什么，上官鸿儿拼尽最后的些许力气，指了指床榻。
“站过来，阿娘有话要和你说……”
“阿娘——”
抹着脸上的泪水，小渺渺嗓音哽咽，只觉得有无尽的恐慌一下子占据了心头。
“渺渺，你听阿娘说……”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吸了吸鼻子，小女孩儿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再哭。
“渺渺，就是渺小的渺……两个渺小，就是我的名字……”
浅笑着摇了摇头，上官鸿儿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发。
“傻瓜，娘亲怎么可能会给你娶这么随便的名字……”
“衣裾渺渺，终成绝响……”
“渺渺，娘亲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可是现在看这情况，阿娘可能是等不到了。”
话落，上官鸿儿猛地咳嗽起来，剧烈无比，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心肝肺顿时都揪了起来。
“阿娘……”
“渺渺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的……”
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棉被上面，很快被吞噬，隐没消失。
小女孩儿抽噎着，紧紧地握住女人冰冷的手指：“阿娘，渺渺一定好好用功，好好努力……”
“等到以后，一定让这皇城的人全部都记得我的名字——”
“可是阿娘，你要陪着我，你说过要陪着渺渺，等我长大，再送我出嫁的……”
上官鸿儿不舍地抚着自家女儿的脸颊，眼中泪花闪动，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渺渺……”
“希望你成为一个厉害的人，成为绝响，那只是阿娘以前的心愿而已……”
“可是现在，阿娘只想，你这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平平淡淡的就好……”
“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阿娘，便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想着往事，上官鸿儿嘴角有些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苍白无力。
“渺渺啊，廖嬷嬷是对的……”
“林彩蝶这个女人，就是一只蛇蝎毒物……”
“怪阿娘当时太心软，太眼瞎，竟是不听廖嬷嬷的劝告，没有识破林彩蝶的真面目。”
“所以，廖嬷嬷被设计陷害，赶出了夏侯府……”
听着这些，年幼的小女孩儿有些迷茫，打心底里面都不相信：“阿娘，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总是给自己做好吃糕点，会送自己漂亮纱裙，会动作温柔给自己擦汗，总是温声细语讲话的林姨娘……
怎么会是把廖嬷嬷赶出去的人呢？还有什么陷害，林姨娘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做这种事啊……
“渺渺，阿娘以前一直觉得，小孩子的世界是最纯洁的，是最不应该被大人之间的这些勾心斗角给污染——”
上官鸿儿咳了咳，继续道：“可是阿娘现在才知道，阿娘错了……”
“渺渺，你记住一句话，叫做最毒妇人心。”
“以后再夏侯府里面，一定要记得，谨言慎行，特别要提防着你的林姨娘……”
只觉得自家娘亲是话里有话，小女孩儿嗓音哽咽：“阿娘……”
“只要你陪在渺渺身边，女儿以后就什么都不怕……”
摇了摇头，上官鸿儿只觉得越来越吃力虚弱，但还是咬着牙，用着剩余的力气，尽可能地叮嘱着。
“渺渺，阿娘……阿娘已经快要没有气力了……”
“我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在这个世间，娘亲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娘亲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你说，可是我怕来不及——”
眼泪簌簌地掉落着，小女孩儿使劲儿地摇着头。
“不……不……阿娘……”
“阿娘你在骗我对不对……”
“明明……明明我们每天都在吃药膳的……”
“渺渺，你别哭，好好听娘亲说。”
“是娘亲没有福气，不能亲眼看着你长大，嫁与良人，然后再子孙满堂。”
“可阿娘就算是去了，也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保佑我的女儿，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哭声凄厉，小女孩儿紧紧地握住女人的手指。
“渺渺只要阿娘……只要阿娘陪着我……呜呜……”
“娘亲也舍不得我家的渺渺啊——”
费力地挤出来一个笑容，上官鸿儿苍白的脸颊上面笼罩着淡淡的柔软温柔。
“娘亲……娘亲……”
小女孩儿嚎啕大哭着：“渺渺以后一定听话好不好……”
“我以后……一定不再调皮捣蛋，不再爬树摸鱼，一定好好学习先生留下来的功课……”
“阿娘，渺渺还想吃你做的梨膏糖，还想让你教我写字，给我唱童谣哄我睡觉……”
什么叫做悔恨呢？
大概就是平日里面，你觉得不以为然的，从未在意从未感激过的平凡点滴，体贴细节，却是在某日烟消云散……
而你，再也没有机会拥有那些曾经的珍贵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