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王和懒王的搭子,都活成了国企NPC(下)
高小晓2025-05-26 14:1319,703

1

大学毕业时,手握沈阳某航天国企、留校当导员和哈尔滨某大学研究生3个选项,小饼决定继续深造,去了那所很有历史的大学,继续研究烧锅炉。我毕业后灰溜溜滚回老家,以“工亡遗属”的身份被照顾进了化工厂,在车间当工人,这份照顾还是“争取”了好久的。

小饼的努力远不止学习。2013年年底,她就开始参加各种招聘会,2014年春节时已手握“三桶油”旗下某公司、北京石景山某国企、江苏某外企的offer,她纵向分析了地理位置、户口、收入、稳定发展等因素后,选择入职哈尔滨某大型央企旗下的设计院。单位收入不错,福利待遇也好,“六险三金(除了企业年金和住房公积金,还有补充公积金)”。她吃住都在单位,饭卡里花不了的钱可以在单位食堂买零食、熟食、化妆品,连探亲假的路费都报销。

“越努力,越幸运”是小饼当时的QQ签名,也是她的真实写照,那年8月份的一个“邪门的周六”,白天她买了2瓶果粒橙,中了个一等奖——一张陈奕迅演唱会的门票,晚上买了张彩票,又中了10元钱。此时已嫁为人妻的亮泽每天沉溺于霸道大叔和傲娇贤妻的家庭伦理剧中不能自拔,让小饼赶紧去相亲网站上发信息。我则感慨:原来数学好的人,也会买彩票呀!

2015年初,小饼在年会上抽中了扫地机器人,她趁着红星高照的热乎劲儿,提出了“出国自由行”的计划。当时她妈妈在泰国一个小城教中文,是一个公派联合办学项目,可以挣双份收入。起初我并不感兴趣,但小饼拍胸脯保证,这次自由行一定令人难忘,我被说动了。

那是很经典的“小饼式旅游”,她做了周密计划,涉及路线与成本核算。按照她的设想,我俩组团从北京出发,利用过境签先在吉隆坡和马六甲玩几天,然后飞曼谷转芭提雅,再与她妈妈汇合去甲米,再从甲米去丽贝岛,然后从合艾飞回曼谷,过境香港待两天,再回吉林,预算每人9千人民币。

听完她的计划,我心中慨叹:不愧是小饼,都挣那么多工资了还是不忘本心,这节约的程度,连葛朗台听了都得给她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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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吉隆坡机场找大巴时,一个20岁出头的男孩得知我们也是中国人后,想要和我们同行。他说一个人来自由行,要去马六甲,住的地方还没定,他英语很差,希望有个照应。

几个小时后到了马六甲,出了汽车站,我们往鸡场街走。这里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很不一样。建筑很旧,有些房子好像TVB民国剧的拍摄街道,有些涂着夸张鲜艳的墙体涂鸦,街边有好多海鸥,悠闲地散着步。

我和小饼操着四六级水平的东北英语,转了几个圈才找到民宿楼下。那是个二层小楼,上楼前要把鞋子脱掉,陡峭的楼梯铺着地板革。前台是一位皮肤黄黑的年轻女孩,我分不清她是马来裔还是印度裔,不过她态度热情地为我们办理了手续。

“就这儿?”男孩有点儿惊讶——10平米不到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张大床,房顶有一个老式长叶风扇,只有一档风力——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撤了,“那我还是再看看吧,拜拜。”

“我就知道他是个少爷性格,看他也不像能吃苦的,你刚才就不应该带着他!”小饼有点儿气愤地和我抱怨。

“这房间多少钱?”

我打开Agoda确认了一下:“咱俩均摊不到40元人民币一天,还包早餐。”

小饼很满意:“这还差不多,啥叫‘穷游’,就是花最少的钱、游最多的地方。”

热带气候对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很不友好,又闷又热,感觉空气里能拧出水。小饼收拾东西的间隙,我去冲了个澡,浴室在走廊尽头,开门一刹那,我又是一惊——东南亚恐怖片里的场景映入眼帘:房间上面是中空的,有一个巨大的塑料集水桶,桶连着喷头,每次喷水需要用力踩脚下一个铁质踏板。

澡毕,小饼已经坐在床上写游记:“没想到这边的地图这么贵,早知道我就在哈尔滨买了。”房顶的大风扇嘎吱嘎吱转着,她抬头看了一眼,问我:“你说这个风扇能不能掉下来把咱俩砸了?”

不管如何,我们鸡飞狗跳的第一次出国穷游开始了。小饼以地图为向导,每到一个景点,就在地图上打个“√”,然后拍照发朋友圈,从街道到景点,从商场到菜市场,连清真寺和墓地也要去打个卡。每到一个城市,就换一张地图,花费仔细计算。我跟在小饼身后,像个没有感情的行走机器,每隔半个小时就要冲进“7-11”来瓶冰水降温,顺便享受一下空调。

到甲米的第三天,在打卡了皮划艇探溶洞、皮皮岛搞浮潜、奥南海滩玩排球等项目后,我趴在青旅休息,后背涂满了治晒伤的薄荷膏——啊~这一路我坎坷无助,这一路她生龙活虎。为了能坚持完成剩下的行程,我执意和小饼分开行动,说先去合艾等待,等小饼、饼妈以及饼妈的同事们去丽贝岛玩完后,再与我会合飞曼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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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我把后背的晒伤养好,这节俭又满当的行程给小饼上了一课,正如她开始保证那样——“令人难忘”。

距离登机不到1个小时,小饼终于赶到合艾机场。此时,虎背熊腰健壮如牛的她,瘸着一只脚,脚尖一点一点地走过来:“我老惨了,你要给我报仇呀!”

我忙问是啥情况,小饼说,他们到丽贝岛后,她包了一只小船去浮潜。她看见清澈海水下的海胆,便灵机一动,想捡一个。她赤手去薅海胆,不料手指被黑刺扎了,钻心疼痛让她呛了几口水,慌张中她想站起身来,结果不小心脚又踩在了海胆上,巨大的疼痛让她摔进海里,一屁股坐在了海胆上。

“我当时都走马灯了,给我呛懵了。”小饼回忆着当时的惊险过程,“得亏我游泳技术过硬,最后扑通到岸边了。”

给我俩送上飞机后,饼妈和她同事继续留在合艾,再玩几天后回学校继续教中文。小饼在曼谷青旅给我展示她脚底板的黑点儿,密密麻麻,像扎进肉里的针灸针。

“找大夫看了吗?”

“岛上的大夫看了,用个板子给我库库一顿抽,然后蹭了点儿柠檬汁。”

我对这种不把海胆刺拔出来、反而用力拍打的治疗方法充满疑惑,转念想起《老友记》里莫妮卡被海蜇弄伤的剧情,说:“可以试试尿疗,你不方便,我可以帮你。”

“滚!以后应该带着铲子,把海胆都铲了,给我报仇!”

2

在那次自由行剩下的行程中,我们两个伤兵咬着牙完成了重庆大厦、维港、天星小轮、兰桂坊、太平山等一系列打卡,小饼还拖着残疾的脚丫子去中环苹果店排队——她要帮同事带iPhone和iPad。

在买礼物上,小饼非常大方。之前在泰国的王权免税店里,她仔细挑选着送给处长、部门主任和办公室老大姐们的礼物,就连同届入职的同事们也都一一考虑到,买的都是拿得出手的奢侈品牌。她边挑边和我讲述工作后领导同事对她的种种照顾,处长是自己的学长,部门主任对她很器重,她现在已经独立画图,办公室的人都不错,屋里大姐还给她介绍对象……看着小饼意气风发,我很羡慕,我也曾想像她一般,在工作上有些建树,但上帝用现实给了我两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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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记耳光是在我见习期满转正时,那时小饼还在哈尔滨读研。

2012年深秋,人事科干事通知我们到厂前食堂统一签合同。我放下手中没有刷干净的粘度管,从车间赶了过去。等我到了,同届入厂的10个人已经来得七七八八,正坐成两排闲聊。

入厂1年,这些在高考中勉强飘过二本线,却可以在企业校招笔试、面试中战胜985高材生的同事们,基本已经走上了他们父辈为其设计的职场路线——男生在车间倒1年班,然后定技术管理,等待3年后提副科当主任;女生则把关系挂在车间,借调到公司机关等待空位定岗。

我找了人多的一排坐下,没一会儿,我旁边的洋洋起身坐到我身后的一排。洋洋高挑白皙,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儿,她入职后就没在车间,先是借调去表演节目,然后去了工厂人事科,再就是公司企业文化处。

我上一次见到洋洋,还是到人事科领劳保,一名女干事见地面脏了,让我拿扫帚把地打扫干净。铁撮子不好用,我只能蹲在地上划拉杂物,又听那个女干事突然很热情地说:“你们来了!坐着等一会儿。”我扭头一看,是洋洋和另一个叫璇儿的女孩。璇儿爸爸当时是公司下属二级报社的正科级领导,她和洋洋一样,一入职就借调走了。

洋洋没有坐沙发,靠着干事的办公桌,望着我说:“她怎么还扫上地了,可真勤快呀。”

我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讪笑的脸,还有高扬的鼻孔,之后就厌恶去人事科了。

随着洋洋换了位置,两个男生也换到了后面一排。然后,所有人都陆续坐到了那一排,只留下我一个人占着空荡的一排座位。

“大家签完了去哪儿,吃饭还是钱柜?”

“还没下班,玩什么玩。”

“没关系,他们(领导)现在都去公司了。”

……

我背对着同届入职的同事们,听着他们说说笑笑,压抑着快要涌出的眼泪,期盼着干事快点来。为了掩饰难过,我掏出手机拨通小饼的电话。没等我开口,小饼先说话了:“我在试验室整东西呐,晚上再给你打。”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继续说着话,心想:要苟住,不能哭!于是一边假装聊天,一边把脑中想到的喜剧回忆了一遍。

终于,他来了他来了,干事带着一叠合同来了。

我慢悠悠地签着合同,等只剩下我和干事的时候,说:“伟民哥,以后再有这种集体的事儿,能不能单独去?我,你看我这么被……其实心里也挺难受的。”

“我还以为是你不想和他们坐一起。”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他个子很高,眼睛很大。

“不是的,一开始大家都是分成两排的,我一来,他们都坐到一边,把我……”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有点儿语无伦次。

“他们也是有点儿过了,毕竟还是孩子,行,以后再有这种事儿,我通知你单独去人事科办。”

我咽回那句“其实按月份算,我比他们小”,点头回应伟民哥的小善意,也因为这点,多年过去,我始终无法如其他人那样在私底下叫他的外号“大下巴”。

秋风瑟瑟,我心情沉重地回到车间。还没来暖气,老式苏联风格建筑举架高,屋里阴冷。化分室通风橱24小时轰隆隆响着,我开始在水池边清洗剩下的粘度管。管子是长U形,粘稠的中控油滞在管中很难清洗,需要注入乙醇,反复溶解,再用小长刷上下旋转,之后用吸耳球吹出溶液。一次分析要用十几个管,老大姐们说年轻人要多锻炼,每次分析完粘度,我都要把粘度管清洗烘干。

洗着洗着,我的眼泪开始不停地流——签完合同,我就是正式职工了,这是一份本地人欣羡的央企岗位,可是一想到我爸一辈子兢兢业业在一线倒班,最后因为担心生产,晚饭都没吃就赶着回单位加班,死在了装置现场,我的眼泪就再次狂涌。我想集中精力刷管,不断地回想老师傅教我的话:“戴着手套要小心,劲儿使大了容易把管弄碎。”“渣油管要多泡一会儿。”“味儿大就到通风橱那弄。”……

但偏偏,同届人的话载着通风橱的轰鸣声又飘进我耳中:“我现在那个办公室环境一般,人又多,得弄个加湿器。”“我一会儿就不回去了,烫头去。”“我驾照下来了,我爸要给我买辆车。”……

黑渣油好呛,呛得我眼睛肿胀;自来水好凉,拔得我十指串心房。原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生下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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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记耳光则在小饼入职前不久。

公司下属的新闻报纸招聘2个记者,属于管理岗,要求满3年基层工作经验,我条件符合,又专业对口,就报名参加考试。一同考试的都是各个单位没什么背景的人,因为长期不能在单位定岗,就来碰碰运气。

笔试面试后的周五下午,有个一同参加考试的女生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从单位领导那得知了成绩,她是第二名,我以高出她50多分的成绩排在第一。她向我表示祝贺,顺便以准同事身份提前交流一下。她说人名已经报上去了,就等公示了。

结果我们等来的公示,竟然是:经考核,没有满足条件的人。党群科的副科长还特意当众对我说:“这是公司的意思,说你形象不行,虽然我也不知道写东西和形象有什么关系,反正就是这么说的。”

这耳光比3年前的那记还响亮——这岗位没有实权,又要不停写稿,是领导后代们看不上的东西,可就连这残羹冷炙我都捞不着。现在仔细回看,我才明白其中道理:事情都是定好的,理由都是后找的。

多年后,那个岗位给了一个刚毕业的人,不用考试不用经验,毕业直聘定岗。我接待过那人,个子挺高,肿眼泡下面长了一个像土豆饼一样的大鼻子,是那种看了几遍都记不住的丑。

我后来从车间大姐们口中得知了很多同辈人的情况,他们或是在机关上“俏班(悠闲自在摸鱼式打卡上班)”,或是在车间步步高升。他们事业精进,家庭也美满,大多在父母的安排下结婚,对象是单位里门当户对的干部子弟,购置的房产是本地的高档小区,有跃层有大平层,每天开着SUV上班,假期国内外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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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年初,那场23天的自由行结束,我的体重从出发前的124.5斤,变成回家时104斤,但费用真如小饼计划的那般,所有住宿机票景点吃喝算下来,我总共才花了8700多人民币。

那年股灾后,我继续在车间猥琐发育熬年头,小饼则在职场里斗志昂扬挣先机。日子还是不咸不淡地过着,我们节假日聚会、微信交流美剧和信息,她依旧会给我讲要努力,以及理财的重要意义。但我更关心怎么分配那些工会奖品:我“被自愿”参加的各类征文比赛都得了奖,小家电、日用品、床上用品多到装满两个铁质更衣柜——我爸生前想得的“文字猪肉奖”,都被我不情愿地拿到了,这也算是一种反向继承吧。而饼爸的理财基因应该也遗传到了女儿身上,可能是小饼是正向继承。

小饼在工作上应该比我顺利。她根正苗红,在教育家庭长大,又有学历和技术加持,和她相比,我活得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

我和小饼辩解,努力没用:“在等级分明、裙带关系严重的地方,想通过努力开花结果,还不如直接去西伯利亚种香蕉。”

她总以各种身边个例回击我,她那时沉迷《奇葩说》,和辩手们学了不少东西,嘴皮子也越来越厉害,能从正反两个方面把我辩倒,再来个收尾。

我说不过她,只能砸吧砸吧嘴:“可能你是对的,等我有机会也努力看看。”

3

2017年夏天一个中午,我倒卧在车间午休,小饼突然来电:“我的青春都浪费了,出去旅游,说走就走。”

我摸不到头脑,但她执意要用高温假旅游,并且把做攻略这差事交给我。

这次的旅行计划的风格非常高小晓,目的地定在马来西亚一个叫哥达巴鲁的地方:“我们去热带避暑,以热攻热!”

小饼不语,浅浅回了句:“你定吧。”

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她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只想找个地方旅游,或者说躲一阵子。

我到她家取护照,只有饼爸在家。他们已经搬到了通谭西区,千禧年建成的80平米的两居室二手房,在吉林房价第一次起飞后的一年买的。小饼家的老房子暂时被小饼舅舅“借”用了,小饼的表妹虽然凭借户口优势读了市里的重点小学和初中,可中考成绩太差,只能回江北念高中,还是得交钱的那种。

出门前,饼爸嘱咐我:“你俩出去时注意安全,有时间你也劝劝小饼,她这工作挺好的,别折腾了。”

我一头雾水,不过并未深究。我把两份护照寄到北京中介办签证,然后在网上订了往返机票和两天的酒店,期间小饼只是把钱打给了我,并未过问。

这个风格很不小饼。我试探性地问她:“你有什么建议吗,或者要求?”可她不是说“都行,你定吧”,就是回“随便,就这样吧”。以往这都是我的台词,隔着网线,我嗅到一丝不对劲儿。

出发时,她提前一天从哈尔滨坐卧铺去了北京,我选择坐晚一天的动车。不料,我出发前的晚上下了场大暴雨——我对灯火发誓,我出发前特意查了公告,我要坐的那趟列车未受影响。可我一到火车站,情况就变了样,某一段铁路要抢修,动车干脆越过始发站从长春出发。

时间紧迫,我和几个也想去长春的人组团打了辆黑车。路上我一边估算时间一边和小饼沟通,她已经到了北京,没有找临时休息处,干脆直奔首都机场。听到我这边的情况,她在电话中大吼:“你不能赶不及吧,我护照可在你手里!”

这趟动车肯定是赶不上了,我估算了改签的时间和天气情况,让司机把我扔在了龙嘉机场,还抢到了张晚上6点多飞北京的机票,几乎全价。小饼得知我要打“飞的”过去,终于元神归位,碎碎念起来:“你为什么不提前看火车信息?”“你知不知道那个时间的飞机很容易晚点?”“怎么出去休个高温假,还这么多事?”……

看着一条条信息,我回她这边机场午餐花了65元,她则发来了一张泡面照片,那是她的午餐,从哈尔滨带的。饱餐后,我像刚吞了山羊的蟒蛇一样躺在候机室晒太阳,周围很多人,影影绰绰地在议论什么时候有飞机去北京。

傍晚时分,天空中出现火烧云,我站在候机大厅玻璃前欣赏红彤彤的天空,那景色美得让人心颤,扫光了小波折带来的阴霾。小饼还会时不时扔来几条关于天气的信息,我回了句:“放轻松,来得及。”

那场景我至今难忘,勾起我对初中那次江边蹭船的记忆,那个下午江水滑过指缝,亦如这天傍晚夕阳洒满全身,都有喋喋不休的小饼和突如其来的转折,那次是主动,这次是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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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首都机场见到小饼,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上了全妆,但眼神沮丧,还有一股子无名火。她看见我,上来就是一顿输出,说在这里多无聊,这一段时间多担心,她甚至在想订的酒店能不能退——好吧,得益于我的P人性格,我们只定了两天住宿,其余打算到时候再说。

有惊无险,还有空闲。我俩找了个地方收拾东西,我顺带向她交待一下旅行计划。可她没听几句就打断我,说“就这样吧”。我试探询问,想从她消极的态度中找到原因,她娓娓道来,说这次旅行属于临时起意,她想离单位的人远一点,也离家里的人远一点儿,哪怕只是暂时:“我只想找个地方喘口气。”

曾几何时,我以为小饼拿到的会是一个两年一升职的“天选央企人”的职场剧本,连之后怎么帮她庆祝都想好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很快在这架巨大的机器里卡顿了,成了画设计图的西西弗斯。

“没意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她以这样的开场白,拉开了《我在设计院当牛马》的序曲。

工作不到3年,她收入稳中有升,每月要自己扣缴的那部分公积金都过2千(她对收入保密,但我推算大概1万6到1万7)。但她觉得工作乏味,想寻求突破,调到另一个更核心的部门,那个设计组总能分配更好更大的项目,每月组员收入都能过3万,年底还能翻倍。她找了部门主任,希望主任推荐自己去另一个部门,主任把她带到一把手处长面前,处长是她的同校学长。学长当着主任的面拒绝了她,还告诉她,那个空着位置已经有人选了。

最后,一个学历和经验都平平的人拿到了那个职位,那人是本地人,爸妈也在同一个企业任职。

小饼向我抱怨职场不公、努力无用,回想自己之前一周上七天班画图都觉得可笑,她恶狠狠地说:“我的青春和时间都喂了狗!”

我一下想起多年前她为她爸抱不平的那个下午。

如果小饼把目光从同事那抽离,暂时放在我身上,可能嘴巴就会吃出蜂蜜的味道——29岁的我,没事业、没爱好,连个对象也没有,头发不长,见识挺短,做事没长性,又不肯吃苦,只会深夜瞎emo,像卡在新手村的NPC,身上还背着一堆世俗价值观里的“废物标签”。

我盯着小饼,心中呐喊:“Look at me! Look at me!”但我只有158.5公分,170公分的小饼,眼神从我头顶飘过,继续和我吐槽:“有本事的都走了!”是的,和她前后脚入职的那些外地研究生都走了,去南方发展,那边收入比东北高几倍。

我立刻插麦:“你可打住,他们挣多少钱,你看见了?”

小饼听不进去,她耳朵被欲望塞住了,只能听见或者看见她想看的东西——那些过得比她好的人,朋友圈五光十色,事业一路高歌。她也想辞职,但她爸妈坚决反对,她抱怨她爸不懂行业又不在同一体系,既无法托举又鞭长莫及,我赶紧从星座运势角度给她分析,这属于“水逆”,此时宜静不宜动。

4

我们走出亚庇机场时,天已蒙蒙黑。办好入住,我们就近找了一家穆斯林饭店(也有可能是印度餐厅),从一个词都看不懂的板子上随便指了两个东西。服务员端上来两盘脏不拉几的肉菜炒面条,味道像在亲吻一只母鸡的屁股。小饼毫不在意,大口吞咽,顺便掏出手机开始翻看朋友圈,要看看同事高温假都去哪儿了。

在确定了同事们多是去大连、沈阳这些地方后,小饼舒了一口气。我感慨他们单位这种“斗图”挺无聊,小饼则给我讲解了旅游的意义:“旅游就是去一个别人没去过的地方,然后告诉大家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话我一直没忘。

我挑选的是经济型酒店,整个大楼被几个酒店分租,每个酒店的住户都可以使用露天游泳池和按摩泳池。那镇子很小,周围分布着码头、菜市场、餐厅、博物馆,以及多家韩商和华商经营的大型购物商场。附近有很多海岛,我在当地一家旅行社报了“美人鱼岛两天一夜”的项目。

没有旅行特种兵式的打卡拍照,慢悠悠地在小镇吃吃逛逛,我心情十分惬意,但小饼一直拉着脸。我起初以为她不喜欢这种P人式旅游,结果在丹绒亚路海滩看日落时,她又开始数落某个男同事人品极差,是主任的狗腿子,不但偷拿室友的内裤,还监视她,说她用单位打印机打复习材料——她一直想考什么注册建筑师之类的证书。总之,她换组未遂后,主任就开始给她“穿小鞋”,同事们也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不友好的态度来。

橘紫色落日、咸湿的海风、缓缓涌上岸边的海浪,以及小饼同事的裤衩子……还是那熟悉的味道。我像壁虎一样趴在酒店游泳池的外沿听小饼絮叨,那里能看见13的高尔夫球场风景。此时,我才从小饼口中得知,她已经进行了将近2年的流水式相亲。

工作后,小饼本想着事业婚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还制定了实用标准——不信爱情,只求匹配——从同事介绍到同学介绍,再到同事的同事、同学的同学介绍,一轮轮下来,都没有合适的人出现。饼爸甚至还亲自去了哈尔滨公园的相亲角,想要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给她寻觅条件符合的人选。

小饼不图“上嫁”,只希望找个和自己条件差不多的男人,但命运似乎和她开了一个玩笑,给她设置一个bug:哈尔滨本地和她条件匹配的人,只会和本地实力相当的人结婚,和她条件差不多的外地人,几乎都是农村出身的。这就触及小饼内心最后的底线——她不想重蹈她妈的覆辙。她和几个向她示好、但家在偏远地区的男生接触后,就没了下文。

办公室的大姐说她挑剔,主任教育她做女人要懂奉献,有的同事还把离异的亲戚介绍给她。小饼不懂,她不图情、不图爱、不图钱、不图帅,就图对方别拖后腿,怎么就那么难?她好像陷入了自己命数的死局。关于工作,她努力筹划;关于婚姻,她提前算计。结果皆不如意。

她有点儿丧,我觉得这主要是因为她之前一直坐在一个上升的电梯里,对她来说,现在电梯卡住了。

不过,她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至少暂时解决了,她开始搞副业——投资、买理财,房子成为她眼中最大的保值和增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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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结束后大概1个月,小饼说房价飞涨,单位同事都在投资房子,她问我是不是应该买房——她一直住单位宿舍,原本想等结婚时跟男方一起出资买房,现在,她又想提前谋划了。我说这事儿我不好提意见,你爸懂得多,你问叔叔吧。她又问我有没有买房计划,我说以后再说吧。

十一假期,她休假回吉林,我们在她家附近的长白岛溜圈,她又问我什么时候买房,我说再等等吧。她问我看过房子吗?我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雅居园,那是一个多层商品房:“看过,一楼102平左右,要价68.5万。”她又问我有多少存款,得知连带公积金有60万后,她劝说我买下那套房子。我说房价虚高,没必要。

“那都是你以为的,你的认知!”她莫名其妙发了火,继续和我说,房子只会越来越贵,我要是再不抓紧时间买一套,以后就别想买了。

“不买就不买呗,我把钱存银行。”

见我依旧吊儿郎当,她又说钱存银行只会贬值,越来越不值钱,要让钱生钱。

我后来才知道,那时她已经办完了“更名过户”。

那年年底,她从单位免费双人宿舍搬进了新买的二手房,是一套70多平方的两居室,在22楼。我问她花了多少钱,她一会儿说“别问钱的事儿”,一会儿又说“100多万”,她爸妈把攒的钱都给了她,她还用公积金贷了一笔款。

从那时起,小饼开始喜欢转发起“某某专家说”之类的文章,这些内容也时不时出现在我同事的朋友圈里,大概齐的意思就一个:最愚蠢的人就是认为房价会跌的人。那感觉太超现实了,像回到了2009年初她开始研究李嘉诚的财富密码的时候,恍如隔世,属于过去的记忆猛烈攻击我的海马体。

在这种氛围中,我又喜提了一个“不买房”的“废物标签”。继大龄不结婚有病、不理财(炒股买基金保险)有病、不上进有病、不考证有病之后,我又多了一个不买房有病,病情严重程度在嘲笑和讽刺中逐渐上升。

我再次拒绝了小饼关于购买互联网理财产品的建议。我说我不会理财,只会消费。吃吃喝喝和买黄金比较适合我,小饼挺生气,是又生气又不屑的那种:“只有最土的老娘们才买黄金!”

5

2018年秋天,在车间依旧猥琐发育的我总算定了岗,成了管理人员。也就在那时,我在网上看到劈天盖地的“P2P暴雷”的新闻,我回想起小饼之前的投资论:有了闲钱要抓紧时机上车、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知道这次她又搭进去多少。在投资方面,她继承了她爸的衣钵,我没有问她赔了多少钱,就像之前的股票,以她咬碎牙齿往嘴里吞的要强性格,一定不会说什么的。

隔年,“两会”前,她突然和我说,派出所去她单位找了她一个男同事,让那人把火车票交出来。因为这事儿,大伙儿才知道那个男同事和他媳妇在某个暴雷的平台上投了大几十万。其实那个男同事是过几天要去北京出差,提前买了火车票。

“你说我现在还能去北京吗?”

“你的那些也暴雷了?多吗?”

小饼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一个劲儿重复以后她能不能去北京。

我说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在网上买一张火车票试试。

“不行,万一来找我呢,同事怎么看我?”小饼拒绝了我打直球的解决思路。她还是那么在乎同事们的看法。就像她会在暴晒的海岛上用碧柔,却把安耐晒留在办公室,她说贵的东西得放在单位用。

我时常会想,像小饼们这样条件更好的人,为什么能和我长久相处?只是性格互补吗,大概是一种高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吧。如果把朋友装在不同柜子里,我应该是放在装袜子的那层的,不用费心思结交,也不用费脑子防范,轻轻松松、舒舒服服。她喜欢当强者,我也喜欢站在强者身后当一个性格乖张的笨蛋,享受鸡立鹤群的人际福利。

我有点儿好奇,以小饼要强的性格,要如何与单位里那些企业“二代”“三代”们相处?是转变身份当个低位者,还是向他们展示势均力敌的实力?她从未跟我提起这些,但她每次出国都会帮“小伙伴们”人肉背很多东西,LV、浪琴、阿玛尼……我猜测她的苦力活儿并没有给她带来想要的人际关系。因为有一次,她竟然向我咨询如何处理和同事的关系。她当时大概被折磨疯了,有点儿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竟然来问以低情商著称的我这些问题。赵本山《拜年》里的台词足以表达我当时的震惊:“瞎么杵子去南极,根本找不着北;脑血栓练下叉,根本劈不开腿;大马猴穿旗袍,根本就看不出美;你让潘长江去吻郑海霞,根本就够不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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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五一小长假,我去哈尔滨散心购物。我当时情绪低落,被一个多年后重遇的校友耍得团团转。他曾是我的相亲对象,那时他刚刚离婚——他为娶领导女儿隐瞒重疾,在妻子孕期病情复发,领导让女儿果断离婚,顺带打掉了肚子里的双胞胎。当然,这病情和婚姻状况,他也一直隐瞒着我,直到瞒不住的时候。

我第一次借住在小饼的“百万小二手(房)”里。为了迎接我,小饼特意打扫了房间,还买了很多零食。房子不大,但很温馨,是当时流行的美式装修,二手的沙发、二手的投影仪、二手的化妆台、二手的秋千摇椅……她向我介绍完这些从闲鱼上购置的二手物件,最后总结一句:“这二手房子里,除了我是一手的,其余大部分都是二手的。”

晚上,小饼把零食和啤酒放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她靠着沙发吃超级甜的夹心饼干,我坐在她对面喝超级苦的啤酒。墙上的投影放着《都挺好》,她问我要不要聊聊,我心领神会,开始追溯起那段让我倒胃口的记忆。

我暂且管那男的叫“小切”,灵感来自《小公务员之死》的主人公切尔维亚科夫。

我们相识于1个多月前的培训,准确说,是重逢——进入工厂后的第二个冬天,我和他相过亲。他1米85的大个,微胖,大众脸,相亲见面后他问去哪儿,我提议去松江二厅,读书时我和小饼常去的文具批发大市场,文具齐全又便宜,附近有一条地沟油美食街,是我们最爱的脏摊馆子聚集地。

一路上,他开始向我科普迎面遇见的车的知识,主要以贬低为主。他开着10万出头的铃木小SUV,却给我科普几十万的车都不算车,直到看见一辆长得很大众的汽车,他才说那个勉强可以,我记住了名字:“辉腾”。

逛二厅时,我看中一款迷你咖啡杯,挑选起颜色,他立马后退3米。我心中暗笑,刚才路上说的都是豪车、游艇、地产大亨的话题,没想到被9块9的杯子吓成这个样子。

“又没让你付钱,看把你吓得。”我提议请他吃一碗麻辣烫,就当是他一会儿送我回家的车费。麻辣烫店里,他展现出这个化工城“二代们”特有的骄傲感,尽管他爸也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个比工人稍强些的技术管理人员。他边讲假大空的爹话,边用手指头点桌子,我戏谑道:“你不应该和我相亲呀,你这么优秀应该娶省长的女儿呀。”

他没听出我话里有话,反倒得意起来。这次见面后,我们微信偶有几句关于美剧的只言片语,便互删除了微信,消失在彼此的人生里。

“那你们咋又遇见的?”小饼问。

顺着小饼的提问,我又讲述起最近的孽缘剧情——培训后的合影环节,同届的一个女的拉着我和小切合影,我微笑,他还以微笑。

我说:“你看着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成熟了。”他眼窝深陷,面色黄中透着黑,比多年前瘦了很多,看上去很疲惫,就像烤干巴的地瓜。

那天快出培训基地大门的时候,他把车停在我身边——还是以前那辆车——打开窗户大声说:“加你微信了,通过一下。”

随后,他先是试探着发来信息问我:“这么晚了,发微信你老公不说你吗?”得知我还未婚后,他就开启了“咋还不结婚”“其实咱俩一个高中的”等系列话题。这是我第一次得知我俩是同一所高中的,彼此还有相熟的同学。

小切又约我去爬龙潭山,爬了没多久,他就气喘吁吁,说要请我吃东西,我心中一怔,想着这小子今天舍得下血本了?鉴于他节俭的过往经历,我把地点定在了小蓝棚,豆腐串已经从小时候的5毛一份涨到5元一份,不过小切在效益好的大厂子,收入远在我之上,大概不会因为这点儿消费而心痛吧?

他点了很多小吃,大方得不像过去的他。曾经的自大油腻说教味儿不见了,多了几分谦虚,还掺杂了些许亲切。他主动提起我高中同学悠悠是他干姐姐,他和很多同学都有联系。我一直觉得认干哥干姐干弟干妹是一种很擦边的友情,我们那个年代很流行,通常这类干亲去KTV时,大概率会合唱一首《暧昧》。

“按照你的说法,他和之前判若两人,你就没问过他的情况?”小饼问。

“没想到,我竟然忽略了这个。”

小饼的追问让我意识到自己在这方面愚蠢得像个幼儿园毕业生。我当时刚过完31岁生日,车间里的女工们用异常生动的语言给我贴上了“剩菜”的标签。她们很善于使用自己并不多的词汇量,再通过身体器官和鸡毛蒜皮的奇妙混搭,创造出丰富的挖苦语言,挖苦对象主要是30岁未婚女和搞破鞋女,真的,这个她们很在行,我有话语权。

我需要一个人来摆脱“剩菜”标签,小切就那么出现了,带着各种迷惑操作,虽然我心中总有疑虑,但就是继续接触着吧,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专属坑位,何况这还是上帝指路。

逛街、吃饭,再逛街、再吃饭,用他的话说,是“相互了解”。一天中午他提前离厂和我吃饭,但被厂长看见,他吓坏了——他正想调岗到机关科室里,生怕提前离厂的污点会影响这计划。一个把人情世故请客送礼当哲学践行的人,竟然担心这种小事,真难以想象,看似成熟世故的人也有幼稚愚蠢的一面。我说:“公布的事儿都是定好的,你可别陷入《小公务员之死》的剧情了吧?”但他事后还是担心了好几天,直到他爸和他说调工作和这没关系,才让他的麻雀心得到短暂安慰。

6

一天我遇到了璇儿,她那时早已回到工厂,在厂前机关科室当领导,嫁给了背景更硬的老公,生了一个女儿,在市里最好的小学。我提到了小切,璇儿说她好像知道这人,主动加过她微信,可她没搭理过。

我和小切说了一嘴这事,然后他就炸了,是真的炸了,非常愤怒地炸了,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隐瞒了些事情,且这事儿不太拿得出手。

“你什么情况,不会是已婚吧,搞蔽履(破鞋文明说法)这事儿可不道德!”我问。

他把我约到米村拌饭,点了一份石锅拌饭和一盘子鱿鱼,然后全吃了,一个人。我没什么胃口,也确实在减肥。彼时初中时那个158.5公分168斤的肥硕chicken,已经瘦到100斤以下,而身高近170公分标准体重的小饼,胖成了150斤的女壮士,有点儿像《马达加斯加》里的河马小姐。她说这属于工伤范畴,单位水浅王八多,她只能用烧烤、钵钵鸡、冷吃兔、砂锅面安慰自己的胃:“把胃撑起来,心里就不那么空落落的了。”

视线回到小切这边,他说吃完了再说,然后一口接一口把面前的两盘子食物塞进嘴里,基本没有咀嚼。

“我想等你和我熟了,再告诉你这些事情。”他用这种开场白向我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不诚实的人。

在他的讲述中,他和老婆婚后一年多吧,他要竞争某个职位,工作压力太大,得了肠梗阻。他的领导老丈人先是带他去了市里的医院,然后是长春医大,得知这手术风险很大,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后,狠心的老丈人在手术前逼他签了《离婚协议》,还开走了他最爱的陪嫁宝马X5。那时他在银行工作的妻子已经有了1个多月的身孕,是双胞胎。老丈人安排女儿立刻打胎、离婚、搬离住所(高级小区里的乞丐版90平高层,小切用公积金背了贷)。

他一边痛斥老丈人的无情——“他也不算是什么领导,就是个搞工程的,心狠。”一边诉说自己为了手术减了60斤,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后的种种励志事迹——健身、骑动感单车。

“你到底啥病?”我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拿出一盒药,看着像进口药。他说病都好了,以后只要每天服用这个药就行了。

我脑袋像炸开了一样,问他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情况,他反问道:“我为啥要早告诉你这些情况,咱俩又不是处对象。”

我越听越愤怒,还有点儿那种why me的羞耻感——他这是柿子专挑软的捏、筷子专挑剩菜祸祸呀!我感觉身后突然像站了个容嬷嬷,用叉子扎我头盖骨,一下又一下。

……

“你说他是悠悠的干弟弟?”小饼打断了我,然后又开了一袋瓜子说,“那就对上了,物以类聚,悠悠就是长得不绿茶的绿茶婊!”

之后几天,我和小饼一起去植物园看了只有两三朵郁金香的郁金香展览,去逛人多到要在垃圾桶边吃东西的师大夜市,去并不便宜的奥特莱斯买过季衣服,在全是小孩的蹦床主题公园里释放情绪……

小饼想让我开心点,但她也有很多烦恼。我俩栽倒在淘气堡中,周围很吵,都是遛娃的爸妈带着永远不知疲惫的小孩。她感慨我们大龄未婚的身份和这里格格不入,我说我们是370个月的孩子。

说笑之余,她提及她的“百万小二手”价格已经降了2千,小区业主打跑了前物业,她之前交的物业费也打了水漂。我劝她往好的地方想,起码有房子有底气。这时她才和我说,当时买房子的很大原因是受到单位同事的影响——大家都有房子,即便外地来的,也要背贷买一套,本地的更是买了两三套,没结婚的也要有一套,这样才能在相亲市场里势均力敌……

她没再往下说,眉毛蹙了起来。

我们又扯到高中同学悠悠。悠悠喜欢和班里的男生在一起玩,她爸是事业单位的小领导,她可会来事儿了,总能给人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尤其是男生——她崇拜每一个活着的雄性生物,可能也包括某些死了的。高一时一节体育活动课,班里播放着《七里香》专辑,悠悠倚靠在讲台的窗户边,捂着胸口望向窗外,我坐在她面前的第一排座位,看着她林黛玉般的姿势,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身体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连同薄命的自叹,和大家说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她说自己有些伤感,她喜欢杰伦的歌,但她不能喜欢杰伦。

我不解——班级半数人都喜欢周杰伦,为什么她不能喜欢?

“我喜欢王勃(那个唐代诗人),王勃短命;我喜欢(徐)志摩,志摩短命;我不能喜欢杰伦……”她把头靠在窗框上,留着上个世纪30年代学生头发型,脸颊干瘪、又黄又褐,保暖型眯眯眼下是深深的眼袋,她嘴唇发紫,紫里还有点儿黑。

我从小到大都是个贫嘴的人,听到她这话,嘴宕机了,脑子也快宕机了——她这是哪出呀?难道是倚窗凭栏听杰伦,静待才子落坟头?

“你知道不,悠悠后来和春春分了。”小饼向我讲述起大学后的故事。

同班的春春和悠悠是班里众多早恋分子之一。高考后,春春考上了长春最好的大学,念7年临床医学专业,这算是工人家庭里最好的前程了。悠悠去了西安的一所二本外国语学校。两人异地几年后终于分手,春春妈死活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原因自然是悠悠的心脏病——尽管此时悠悠改口说自己心脏病并不严重,但春春妈就是铁了心。

在悠悠给那些干哥哥干弟弟讲述了她被抛弃的理由后,春春受到了同学们的排挤。不过此时的春春大概率也不会在意这些了,他毕业后去了三院,现在已经是主任医师,娶了老婆,生了一对双胞胎。

“你想过没,小切的老丈人要是真那么狠心,也不会带着他去长春看病,还有,结婚后要是一方突然生大病,生病的人不同意,根本没法离婚,除非……”小饼说。

“除非什么?”

“他这个病是以前就有的,婚前隐瞒。你没问问他离婚是怎么分的财产吗?这种算计的男的,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争取最大利益,除非他争取不来。”

小饼的话让我醍醐灌顶,顺带回忆了一下:“没问,但是看他朋友圈里晒的家装,挺简约风的,简约得和没买家具差不多。”

说完,我顺便闪回到小切劝我买车的场景——我不会开车,小切说可以和他合资买一辆马自达阿特兹,他开车送我上下班。他对我说:“假如你有6万,留着还不如花了,我这有10万,买了车能接婚庆,还能干顺风车。”当时我只想到——当年他对马自达爱搭不理,被有钱老丈人褫夺大宝马后,买马自达也得集资了。现在想来,这其中蕴含深意,对车、对我如是。

估价,这是隐蔽的估价!在小切心中,我是一个可以拿出6万嫁妆的人,我心中一惊:幸亏他不知道我有多少存款,好险!我左手朝小饼比了大拇指:“分析透彻!”然后再举起右手,在头顶做了个提壶的动作。

已经趟过相亲算计河的小饼更有经验,不过此时她已进入相亲贤者模式,倒是工作上的怒火依旧未消。排队等空中索道时,她又心不在焉掏出手机,想看看她的“小伙伴们”有没有在线。一说到平日里和她关系不错的“小伙伴们”假期加班,她就来气,像个抱怨工贼的社会主义战士:“为了区区2百多的加班费,他们竟然去上班,明明和我说不去的!”

看来上班久了,连小饼都生出几分苦涩的幽默感。在她的那些小伙伴面前,自强不是优点,反而成了缠在她脖颈上的绳索。

7

从小饼的新家回来后,我也开始了流水式相亲。我更愿意称呼那是旋转寿司式找人家。我和一群像我一样大龄未婚的问题男女趴在旋转桌台上,供人挑挑拣拣。我尽量避开小饼之前踩过的坑,但依旧没能顺利结婚。

我也逐渐意识到,我不是经营婚姻的料,就算草草结婚,面对婚后涌来的种种困难,大概率也是以离婚收场。沉溺娇妻文学的亮泽也向我道出婚后的种种狗血剧情,具体详见《沉迷娇妻人设的家庭主妇》。好吧,婚姻这玩意真的不适合我这种懒惰散漫又自私的人。

我们车间的阿薇比我适合得多,也幸运很多。她大我4岁,是个条件不错的本地人,工作好,又是副科级干部。以前她是坐在椅子上挑寿司的,随着年龄渐长,也没逃脱趴在转盘上的命运。但至少,她可以把单位大姐口中“唯二剩菜”的标签从头顶上拽下去了。

棕榈叶、玫瑰、满天星布满整个婚礼宴会厅,但是所有的装饰都是假的,散发着一股子化学试剂的气味儿。半圆形花拱门下,穿着中式礼物的阿薇缓缓走过,仪式只进行了不到20分钟,没有视频回放,没有互诉爱情史,没有抢花环节,没有伴郎和伴娘,连双方父母都没有上台,接下来就是“该吃吃、该喝喝”。桌上唯一能下咽的菜是盐水煮迷你大虾和预制炸麻团,大虾身材苗条,不知生前干过多少体力活儿,肉柴得费后槽牙。

阿薇突然喊我上台,我走上台,既紧张又疑惑,脑子开始组织语言,心里盘算着她唱的是哪出戏?阿薇说,就不进行扔花球了,她想把手里的玫瑰花直接送给我,希望我也能早点儿结婚。我尬笑着接过鲜花,庆幸只是拿花,不用发言,还不错,这花是真的。

婚礼寒酸而诡异,但新郎看起来挺不错,文质彬彬,又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比单位大姐们身边的胖蝈蝈们好看不少。他在本地另一个央企上班,听说是个坐办公室的活儿。

实在无聊,我给小饼发信息。此时她正一个人在大阪散心,给我发来一张她穿着和服登山的照片,向我吐槽日本消费高,穿着和服爬山费老腰。照片里,她珠圆玉润,像个妈妈桑,我便提议我们俩以后退休了去芭提雅开酒吧。她说提议不错,毕竟她现在穿着和服,沾了点儿风尘味儿,又有重回芭提雅海滩的感觉了——当年那次穷游自由行,我和小饼曾落脚在芭提雅红灯区的一个宾馆,那地方白天杂乱破败,夜晚像露天秀场,街边站满了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我们很享受那种混乱又堕落的氛围,边在街上晃悠边喝啤酒。

我给小饼补充了小切的后续,顺便肯定了她的判断——我在同学耗子口中得知了一个第三视角的剧情。耗子高考后和悠悠念了同一所大学,身为干弟弟的小切还去过西安,就住在耗子寝室。小切的病应该是肺栓塞之类比较严重的病,小时候就有,之前栓塞在脚上还做过手术,那次肠梗阻大概率是栓塞上移了。作为一个对领导和领导子女异常热情的人,小切应该不会把这事告诉同事,但他和悠悠十分有缘,大概是同是天涯患病人。

悠悠毕业后成了北漂,在一次和其他公司的联谊中认识了一个程序员,之后便对程序员展开追击。悠悠告诉耗子,她跟程序员老公是这么告白的:“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整个人在发光。”

我问耗子:“她老公会发光,是灯泡吗?”

女追男,隔层纱,没多久,纱就破了,两个人领了证,婚礼去的东南亚海岛。程序员老公收入颇丰,婚后悠悠辞职,在家专心享受,老公疼爱她的方式就是带着她去日本、越南等地方旅游。唯一的问题是悠悠总流产,最近一次怀上后也打掉了,因为月份大了后检查出是个畸形儿。虽然无法确定流产的事儿是否与心脏病有关,但或许总有那么点儿影响。

我把和耗子的聊天转述给小饼,里面有他给我展示的悠悠老公的照片。我告诉小饼,向来满嘴蜜糖的悠悠这次走的是写实路线,她老公应该真的能发光:他的头顶挺符合职业配置的,如果联谊时屋里灯光够亮,那肯定能发光啊。

小饼发来语音:“你别逼我笑呀,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自己装进和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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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薇结婚后,我成了车间里“唯一的剩菜”。我对结婚不抱太大希望,对理财赚钱也没有强烈的动力,2020年到2023年间,我最感兴趣的是工作。当时我以为自己是顿悟了,事实证明是病情加重了。

我先是被借到厂前党群人事搞宣传,后来又申请去了新单位筹备组继续搞宣传。2020年8月末,我所在的车间和其他兄弟单位同类型车间启动专业化整合,新机构属于辅助单位,收入和地位远远低于原工厂,有点儿关系的人都留在了原单位。我想我当时大概是疯了,竟然放弃了留在原单位躺平的机会,选择去新天地拼未来。我忘记了之前上帝扇我的两记耳光,也可能是陷入了属于自己的不可逃脱的命数——专属坑位。

小饼已经在单位躺平了,不努力、不理财、不相亲、不学习,她的时间指针开始在认命地躺平、堕落地摆烂、无意义地发疯、偶发性地踌躇组成的坐标轴上旋转。她成了以前的我,而我再次与她“反向操作”,成了曾经的她——宣传版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宣传属于锦上添花,上级考核相对宽松,标准取决于单位一把手领导的需求。通常快退的老领导喜欢求稳,潜水摸鱼应付一下就行;青年派干部则本着卷死同行的原则,都是不当全公司最亮的仔不服斯基。

我们单位当时的一把手领导就比较复杂,他属于没有背景的政工型干部,主打一个听话、会来事儿,之前一直屈居二把手,恰巧赶上专业化整合,多年媳妇才真熬成婆。翻身的农奴要把歌唱,可他骨子里的大局意识又让他时常在“给我猛猛地整”与“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区域间反复横跳,属实做到了谄媚奉承与清高自怜相融并进,低调的嘚瑟与高调的谦虚同轴共转,埋头干活儿与昂头做秀同频共振。

偶尔回忆起刚干这份工作时的自己,真是鸡血满满。我每天沉浸在“初心拼未来”的幻觉之中(领导给单位工作群起的名),甚至不需要领导硬性要求,就会把自己捆绑在工位上加班写稿,连周六周日也会到单位献工,还创下了一个月值6天夜班写稿的劳模举动。至于工作标准,我的作风很简单:兄弟单位魔高一尺,我必道高一丈。他们写个胯胯轴子,我就写个肩膀头子,他们也写肩膀头子,我就来个双肩加脑瓜轴轴;他们刊登一个豆腐块儿的报道稿,我就写个头版,他们写头版,我就写个整版。怎么形容那时的自己呢——如果《动物农场》里的驴子见到我,都要喊我一声前辈,因为我是一只有ownership精神的驴。

每当写稿疲惫的时候,我就会站在办公室中间的窗台向下望,遵义东路上等红灯的车排起长队,不知道这些晚归回家的人,会不会注意到办公楼里的我。

人都需要一种“我还活着的存在感”,一个女人不纠缠于家庭琐事与男女情爱之中,一心搞事业,这不就是别人口中“有滋有味儿”的生活嘛,带感!灯光、特效、BGM《Your Motivation》走起!

8

拼命干活儿的日子里,我遇到的困难比活儿多。首要困难就是:听话,听懂话,听懂领导的话。

小会上,单位二把手书记问大家“还有什么事儿吗”,我想起之前要上报的信息标准不明确,马上举起手来说:“我有,这个评选的标准有没有具体方案?”

“行了,这个会后再说。”二把手赶忙敷衍了我一下。

回到办公室,科长转头对我说:“你还举手了?!你去别人家串门,人家和你说‘坐下来吃一口再走吧’,你还真一屁股上桌了!”

我这才知晓,开会时领导问大家“还有别的事儿吗”,意思就是要把嘴闭上,点到你名字时,你才可以说。以前我以为自己清高,不屑于这些蝇营狗苟,觉得最坏也就是被骂情商低,后来我发现自己可能只是单纯的不懂,智商还有点儿欠费。用科长的话说:“除了写稿,啥也不是,呸,啥也不是!”

既然领导说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只能当个没出息的“大头兵”,我就赶紧恶补知识,在短视频平台上关注了几个主播,从中国式人情世故到《黑社会之以和为贵》的电影解读,死记硬背加情景演示,全看了一遍。

我心想这回可是稳了,不料一顿学习猛如虎,结果实操“二百五”。

半分钟前,值夜班的我正在楼门口替门卫站一会儿岗,路过的二把手笑嘻嘻地问我:“吃早饭了吗?”

“没有,等门卫吃完回来,我再去吃。”

“去吃吧,我替你站一会儿。”二把手态度和蔼。

“不用了,他(门卫)快回来了。”

“没事儿,去吧,饿肚子不好。”二把手依旧态度和蔼。

我心想:领导进步了,都知道心疼下属了,“我为员工群众办实事”这个活动真好。我咧着嘴叉子说:“谢谢领导,领导真好。” 然后就转身上楼取饭卡,还没到三楼口,就听见一连串重重的上楼声。

我探头一看,心中暗惊:“哎呀,他咋上来了?!”

也就十几秒的间隔,二把手就跟上来了,还很用力地踩楼梯——原来他只是说说呀,根本不想替我站岗呀。

我回去继续在短视频上看《西游记》解读,看取经路上明明可以这样、却要转个弯那样过去的“难”。或许,那些无聊的弯弯道道,在哪里、在哪个年代都存在,人就是这样——2个月后的一个早晨,又是同样的场景、同一个领导,重复着一样的话,这次我只是一味谢谢领导,然后继续站岗。二把手点头笑笑,露出《我爱我家》中老傅局长的同款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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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来事儿,就只能在业务上补。那段时间我最喜欢跟着搞技术的人,不但能收集到很多素材,还能感受到一种氛围,是把热爱工作刻在骨子里的感觉。值班的冬夜,去装置区巡检的路上,需要跨过一个火车道,劳保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我跟在老金太太身后,听她不停地说着生产、设备。她是副职,主抓日常生产,是一个快退休的科级女领导。我们穿过轰鸣的装置区,在橘黄色的路灯照射下,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雪反射出晶莹的光,像钻石铺满路面。外面是冷的,但我心里面是热的,我开始畅想未来,想成为像老金太太一样的人。

机构整合一周年,我发了两个专题整版。一把手找人把文字稿件录制成音频转发到群里,然后对我说:“差不多就行了,别太累了,要不别人该以为你抢功了。”

我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极其困惑地望着他,但从这张永远笑呵呵的脸上,我找不到答案。于是我还傻乎乎地得意了许久,心想:怎么个情况?正处级干部说我抢功,我最近工作干得这么狂野了吗?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领导是在“点”我:你没有任何职业发展空间。智商欠费的我,连体验不甘心都要慢半拍。

随着本职工作得心应手,我向领导提出申请,想要学习更多单位程序与运作的内容,至于宣传工作,我加班就可以保质完成。然而领导并不欣赏我的上进,他说了很多,语气依旧温柔,加强重点的地方也非常明显,简而言之,涉及管人、管钱、管物和与项目有关的东西,我都不可以碰,要是真想学东西,就下车间学。最后,他语重心长补充了一句:“你在我手下当个大员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现实已经摆在眼前:我想成为一名驰骋职场的大女主,但似乎领导只把我当一只会码字的宠物,我甚至连一个吉祥物都没混上——我接过小饼的接力棒、开启努力之路后,来自上帝的第三记耳光如期而至。

我和小饼说,你还记得以前和我辩论的内容吗?在等级分明、裙带关系严重的地方,想通过努力开花结果,还不如直接去西伯利亚种香蕉。我当时说等我有机会也努力看看,我努力了,结果上帝让我去种香蕉。

不过小饼早就忘了这事儿了。躺平后她开启了旅游之路,新疆吃肉串、峨眉山看猴子、九寨沟看水,甚至还去了西藏。更神奇的是,她的事业也迎来转机——和她资历相当的研究生都辞职了,就剩她一颗“独苗”了,为了留住人才,单位不但分给她很多好项目,就连专项奖金都分给了她。现在她已是能带团队的业务骨干,常出差,走过很多城市,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开始参与到涉外援助项目。

努力,真是一个挺玄的东西!

后记:

后疫情时代,我们开启自己的后半生,没有拍案而起转身奔袭于旷野的奋斗剧,也没有闪婚闪孕继而柴米油盐的家庭剧。

小饼和我依旧在各自的单位里稳定地苟着,她的“百万小二手”还在贬值,好在她挣得多,还完房贷后,血槽又满上了。我的“钱不值钱”的存款还在增加,但依旧是个没底气的无房户。

我们都没走进婚姻,还在人海中走走停停,继续做困在各自命数中的NPC。或许有一天,那块我们循环往复推着的石头上能开出生活的花朵,结出吃喝拉撒的果实;或许还有一天,我们可以在机缘巧合中跨出推石轨道,然

后对着老天大喊:“不推了,爱咋地咋地!”

对了,2017年那个我随手一指的雅居园,老金太太家刚卖了一套,110平,7楼,成交价24万5。

好吧,世界就是一个奇妙的因果闭环。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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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王和懒王的搭子,都活成了国企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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