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漫看着台下一副护犊子般的几个小崽子，似笑非笑，嗓音泛着淡淡寒气：“叫她上来画张符，你们几个急什么？”
“卫兄。”魏依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劫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冲自己摇了摇头，一双墨瞳晦暗，看不出情绪，他道：“师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意思，别冲动。”
站在萧漫身前的卫依牧已急出了薄汗，拼命喊道：“我画就是了，你们别吵了！”
“……”卫劫看着身后的两人咬紧了牙，在强盛的威压下被逼退几步，“阁主突然发难，弟子们自然懵懂，若是追究我擅自离开主阁一事，还请阁主不要为难旁人。”
他刚站稳步子，来不及思考更多就感到身上一重，与此同时萧漫的声音同时传来，“卫劫，你是我认可的弟子，拜师宴就定在你试炼后，该叫本尊什么你应该清楚，不要持宠而娇，平白受累。”
这老面瘫今天吃错药了？！
“……”他猛地被一股气劲压倒，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冰冷的玉砖上，硬是用手死撑着地面，单膝哐的一声砸进地面。
知晓此刻并不是逞强的好时机，他咬牙压下心底的燥意，但不知为何就是叫不出那声师尊，在他心底，老琉璃于他自己才是亦师亦友的师傅，这一声师尊若是叫了，也不过是场面话。
“师尊恕罪。”身前的林千俞抚衣跪下，卫劫惊得瞳孔一颤。
话才出口，身上的威压便轻了许多，不再有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卫劫站起身，看向身旁的玄衣少年。
“是弟子的器灵冒昧了，只是弟子们担忧同门，也是情理之中，若是卫师妹未画出那化形符，还望师尊莫要怪罪。”少年傲骨，饶是卫劫也极少有如此恭敬内敛的模样，林千俞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却一如往日并无半点温度。
萧漫看着在威压下行动自如的林千俞，眸底闪过一丝微光，“境界提升了？筑基几阶？”
林千俞不卑不亢行礼：“托师尊教导，筑基中期。”
萧漫扫了一眼满脸茫然的卫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一口一个师尊，你倒是会护着他。”
林千俞道：“他是我的剑灵，”自然要护着。
原本针锋相对的凌厉气场顿时在莫万剑的惊吼下消逝得一干二净，“不是吧？！师祖你什么时候收林千俞为徒的？！”
天道法则规定结契的契主与器灵成同等身份，于是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收徒收一双，除非为师者特意嘱咐，否则都视结契的一对契主与器灵为师兄弟。
显然现在在场的众人，除了莫万剑都明白这个规矩，于是也只有莫万剑发出了丢人的疑问，但魏依岚同样震撼，不是因为萧漫收徒，而是因为林千俞如今的境界。
要知道他离开万器阁时林千俞可还在练气巅峰，练气巅峰到筑基中阶，这可是整整三个小境界的飞跃，和一般的突破可不一样。
短短七日，就算有奇遇也最多突破两阶，这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魏依岚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淡淡瞥了一眼林千俞，却发现他身旁的卫劫同样震惊，“……”
同命相结的器灵震惊什么？梅开二度？？？
“你什么时候突破这么多的？！”卫劫满脸恍惚，看着的眼神林千俞活像看着个才从土坑里挖出来的活宝贝，“你……没那啥还修炼那么快，你还是个人吗？？”
神色微妙的萧漫：“……”
怎么如今这批弟子怎么看上去脑子有点不好使？？？
感受到萧漫收回威压，林千俞不动声色地攥住卫劫的手，掐在右手的麻经上，这个地方施力务必精巧，否则过重伤经脉，过轻达不到麻痹的效果。
可偏偏林千俞这一下施力极准，顿时把卫劫的泪花都逼出来了，只觉得自己右手一僵，连抽剑的劲都使不上了。
“嘶……”卫劫泪眼朦胧，与此同时林千俞传音没入耳中。
“萧漫在试探魏卫两家的态度，你安分点。”
卫劫神色一怔，再看向沾了墨奋笔疾书的卫依牧，发现萧漫的视线并不在卫依牧身上，而是落在了他们身后的魏依岚身上。
这位两大世家名义上的正统接班人明显一颗心都系在了自家长姐的身上，但还是眸色冷静，恭敬的态度丝毫不变。
他皱了皱眉，传音询问：“试探什么？两大世家的忠心？”
“很难说，你不觉得萧漫前后态度变化太大了吗？”林千俞半阖着眼眸看向上位的萧漫，青年逆着光的衣角遁入黑暗，正如他的身份那般。
少年的声音平稳，似乎根本不为自己口中的事实感到震颤：“他身上似乎有煞气。”
卫劫微微垂眸，觉得似乎有什么暗处的活物随着这番对话缓缓露出，是什么？
是看似平静海面下的家族暗涌，还是看似平和安稳的阁内？
“画好了！”卫依牧大喊一声，哒哒哒地踩着高台走向萧漫，卫劫看着冷得跟块敲不碎的玉石一样的萧漫就替大小姐抹了一把汗。
浸中墨痕的符纸交到了萧漫手中，卫劫担心萧漫再次发难，看着他的眸色变了变，心下一紧，却听萧漫问道：“你来阁内之前学的是哪家的符文？”
卫依牧从容得体，丝毫不为方才的冲突而不安：“回师祖的话，弟子学的符文是家中长辈所授，据说是无心阁那位留下来的符文。”
萧漫应了一声，神色依旧平静，“你是风雷双灵根，笔下的灵力过多本会使符纸炸裂。”
卫劫愣了一下，察觉到萧漫眼底微小的愉悦。
紧接着萧漫抖了抖手中的符纸，瞥了一眼从头到尾始终恭敬的魏依岚：“符纸我收去了，你们的事记得自己同长老澄清，往后再犯我可不会多管。”
“是，多谢师祖。”卫依牧按捺下心中的紧张乖顺答应，看着萧漫收下符纸后挥手示意自己回位。
几人满以为这事已告一段落，卫劫脚下抹油正准备开溜，身前陡然冒出一把玉色剑鞘，横亘在大殿中央拦去去路。
“都回来，跑什么，还没说完呢。”萧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卫劫耳中威力不亚于恶鬼敲钟，末日宣言。
他与满眼绝望的卫依牧对视了一眼，僵硬着转过身，咬牙逼出了那个称呼，“师尊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弟子立刻给您马不停蹄解决，现在出门马上办理，绝不耽误一炷香时辰。”
“……”萧漫丝毫不受他古怪发言的干扰，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看似恭顺的魏依岚，眼睫下的阴影晦暗不明，“试炼在三日后开始，你们的任务是去南城附近的一座村庄调查失魂之症。”
魏家姐弟的表情瞬息一怔，即使魏依岚再擅长遮掩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那一刻的诧异被萧漫尽数收入眼底。
南城，正是魏家护佑下的一座城邦。
萧漫……是知晓了什么吗？
魏依岚细细打量这位大乘期尊上的神情，却发现不了一丝漏洞。
他弯下腰，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尊上。”
萧漫挥袖：“不必，这任务不少弟子还避之不及，我希望你们顺利回来，该完成的一样不落。”
“是。”卫劫看魏依岚攥紧的双手就知两人之间可能达成了什么约定，也不多问，见可以离开折桂宫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
“林千俞，你留下。”萧漫毫不留情打破了某人的幻想。
“我也一起！”卫劫飞快转身握住林千俞的手，抬头冲萧漫绽开一个服软的笑，眉眼乖巧，“师……师尊，有什么重要的事多个我记记也好啊，双重保险。”
“……”萧漫没吭声，眼眸平静一扫，卫劫瞥见他眼底的不虞，咬牙站在原地不肯退下。
他不能把林千俞一个人丢到萧漫面前，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卫劫总觉得萧漫对林千俞的态度很古怪，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稍有天赋的普通弟子，反而像是透过林千俞看什么过去的人。
而且看起来不是什么美妙的过去。
原本缓和的气氛一瞬冷凝，连窗外桂树摇晃的声响都显得尤为清晰。
手下忽的被轻轻捏了下，泛起细微的痒意，卫劫愣神，还未回身就被自己身后护着的少年往后轻轻一带，温柔而强势。
“在这等我。”
短短四个字让卫劫停下步子，垂眸看着林千俞跟在萧漫身后走进内殿，心底溢出一股无处安放的不安。
“那三日怎么样？”两人一踏进内殿的屏障，萧漫面上维持的平静褪下，斜倚在一把暗黄色的木椅上，漆黑的眼底显露出些许疲倦。
林千俞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注意到萧漫此时的语气与之前两人独处时已缓和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冽。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些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萧漫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一切安好，我完成了要求，希望尊上也遵守遵守当初的诺言。”他并不绕弯，直直对上萧漫的双眼，既是在要求实现诺言，也是在试探萧漫的态度。
少年意气在眼前冷冰冰的少年身上显得极为难得。萧漫眼眸微挑，撑起头轻笑一声，“自然，说说你在边界的见闻，以及……”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过林千俞全身，“你进阶的契机。”
林千俞的飞速进阶在魏依岚几人的眼中看来只是天赋异禀，不可思议，但可瞒不过萧漫，要知道修士进阶需要大量纯净的灵力。
可林千俞独自前往魔地边界，与自己的器灵相隔万里，这种情况下的进阶近乎是不可发生的，但它就这么发生在了萧漫眼前，再加上妖修私通入阁的传言，让这位大乘期的尊者也产生了怀疑。
林千俞抬眸，敏感地意识到萧漫暗含的考量，稍加思索不难猜出这警惕的由来，他已知晓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但如今局势尚不明朗，妖族在人魔两族之间处中立，谁也不曾真正接纳。
这个身份于林千俞目前而言，很是棘手。
他手掌微微蜷缩，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