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山峰派遣的弟子不出所料有林祁珏在其中,覃青对自己徒弟的水平了解,不感到意外。与之随行的是两个筑基巅峰的世家弟子,他匆匆看了一眼就翻了过去。
第二页是九澜峰的名单,卫劫五人的姓名跃然纸上。
还真是贪心。
覃青笑了一下。
递过册子的弟子却并未感到什么不对,仍兴致勃勃地与覃青介绍这些新起之秀,口中满是赞扬。
“大长老,这九澜峰的卫师弟最近几日可是出尽了风头,就连祁珏师兄都败在他手下,尊上说要收他为徒是真的吗?!”
“尊上从不妄言。”覃青道。
“嘶……”旁听的弟子不禁都倒吸一口冷气,面上浮现恍惚的神色。
就连覃青长老都这么说了,想必不是谣传了,可他们仍然觉得难以置信,那可是被誉为无情剑的萧漫师祖啊,多少剑道天才想拜而不得的淮水尊上!想当年连妖族王族前来拜师都被尊上拒绝了,如今却收了一个名不经传的散修弟子。
覃青将薄册递回方才那个弟子手中,正准备回洞府,还未走出几步,却听一个极低的声音响起。
“可是我听说,萧漫师祖似乎并不是因为卫师弟天赋异禀才收他做徒弟的。”
萧漫垂眸看去,说话那人是桓山峰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弟子,平日上课时吊儿郎当,但消息却灵光得很,五大峰中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
有人迫不及待催道:“你快说说啊,老吊人胃口算什么意思。”
不务正业清了清嗓子,面上正经起来,“据说卫师弟是柄剑灵,”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听说还胜了祁珏师兄的剑灵青寒。”
“我的个乖乖……”几人纷纷震惊。
如果说卫劫是柄剑灵还不值得他们如此震惊,那么卫劫胜过青寒一事就是真真正正地让他们在刀尖上跳舞,两个字:“刺激!”
在桓山峰上,谁没挨过大师兄林祁珏剑灵的揍,走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桓山峰混的,这么多年来,这位强大的元婴期剑灵无异不是他们头顶上最锋利的剑,逼得桓山峰弟子日日爬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有人喃喃出声:“真是个英雄。”
“他是个天才。”
输给同为人族的修士他们或许会有不甘,但输给器灵却不曾升起一丝一毫的挫败,甚至还有些艳羡。天道待器灵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无人会自讨没趣和天地之秀的器灵比天赋。
那边的覃青却没有听下去的心了,他御风回到自己的洞府,想了想,又传信给林祁珏让他过来。
“你过来,”覃青捏着传信玉牌顿了顿,又道:“带上你的剑灵。”
玉牌那头林祁珏的声音似乎有几分迟疑,但还是立刻应下,“是,师傅。”
覃青放下玉牌,想起他收林祁珏为徒的那一天。
其实他与覃青一样,并不欲收徒,再加上日他本与萧漫因阁内事务争吵,心情不虞,本无人敢劝他收徒,他乐得清闲,也难得不绕着萧漫转悠,因而离开了收徒大会也无人指责。
但阴差阳错,他撞见了林家这位小公子,林祁珏。
或许是对方冷着脸挣开捕兽夹的表情与萧漫有几分神似,或许是他亲热地凑上来唤自己师兄的模样与年少的萧漫一模一样。
鬼使神差的,他收了这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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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阁折桂宫,雾霭清幽、轻云寂静,镇山神剑巍然矗立此处,气息威严凌厉。
神剑之后、殿宇之外,一棵数人执手方能合抱住的老树下,萧漫手指轻叩石桌,道:“‘一些星辰将会偏离原本的轨迹’,这是雾岛的原话。”
他对面坐着一个女子,说话的对象亦是她,着绛色道袍,坐姿不如何淑雅,一条膝盖屈起,手拎酒壶搭在上面,眉目艳而不失英气,举手投足自有一股不羁和洒脱,正是当今的万器阁掌门沈清。
听见萧漫的话,女子甩袖冷笑:“就解释了这一句?”
“没错。”萧漫点头。
“星盘显示乱象,必然是一些星辰脱离了原定的行迹,出现在不该在的位置上,否则如何称乱?雾岛还是那般擅长说废话。”沈清起身,往喉咙里灌了口酒,绕到萧漫的那边,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师侄可有算出什么?”
萧漫停下食指在桌上叩敲的动作,慢慢捻了两下,道:“师叔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沈清回到方才的地方坐下,酒壶往前一搁,抱着手臂说:“你是这天下最会算计的人,此事当然要靠你。”
“需要时间。”萧漫道。
“多久?”沈清挑眉。
萧漫说他不知。
女子哼笑:“那便留在此间慢慢算,多久算出来,多久离开。”
明光峰之外,天光从东方徐徐缓缓铺开,清晨拉开序幕。晨风拂过萧漫袖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穹,起身对沈清道:“恕师侄难以从命。”
“嗯?”
“峰上人太多,吵。”萧漫故作无奈的语气。
“啧——行吧,可以滚了。”女子唇角微抽,翻了个白眼,朝萧漫直摆手。
萧漫果然抬脚就走。
沈清喝了口酒,冲着他的背影道:“哦对了,你那个……”
她拖长尾音。
萧漫把玩着折扇停下脚步,回头递给沈清一个疑惑的眼神。
沈清见他这副模样,忽然不继续往下说了,改口道:“星辰变化乃常有之事,若是万器阁真出事,必会出现征兆。即有了征兆,再想对策亦不迟。我泱泱万器阁,数万年的根基,没那么轻易就乱了。”
“师叔所言甚是。”萧漫对着她拱手一礼。
自主峰明光峰回雪意峰不过眨眼一瞬,萧漫归来时,林间群鸟啼鸣,山上少有的几个弟子已开始日课。
他在回廊上的摇椅里坐下,将折扇抛起又接住,心中细算星辰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升高,长廊上响起脚步声。
容远苦着一张脸来到此间,冲萧漫一礼,“峰主。”
萧漫从凝思之中抬起头来,瞥了眼容远的脸色,问:“覃长老的状况不好了?”
“覃长老离开了。”容远低声道。
出乎意料。
萧漫沉默片刻,“何时走的?”
“……容远不知。”
“……”
萧漫往桓山峰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再算那些难以算出的事,起身穿过庭院,行至后方的库房。他从中寻出几味药材,递给身旁的小童:“熬两个时辰,送去桓山峰给覃长老,盯着跟他喝完。”
“是。——什么,桓山峰?那不是低阶弟子修炼的地方吗,覃长老为何会去那里?治伤的话,咱们折桂宫不是更好?”容远忙不迭点头,继而反应过来萧漫所说是何处,语气惊讶无比。
萧漫没回答容远的问题,又取出一瓶丹药,让他一并带去。
“去见一个朋友。”
怕容远担心,萧满说道。
*
萧漫的师父葬于东风吹梦。
此地是万器阁数代英烈埋骨之处,卧松真人的墓碑立于东面一棵如云青松后,抬眼便见长空无边。
他来祭拜,向来不费什么功夫。打一桶清水,将墓碑石台清洗干净,再上一炷香,等到燃尽,便会离去。
斯人已逝,轮回早入,此般形式不过是给在世之人一种宽慰、一个挂念,并不具备太多具体的意义。
这回亦不例外,待得香灰被风吹尽,萧漫一合折扇,拎起旁侧的木桶,转身就走。
莫浣站在石碑前,风吹起发,遮挡住侧脸。他听着萧漫的脚步声,等这人走到那棵松下,转过身来,一双眼里清光轻漾:“师兄,我听闻你太玄上境圆满,可否请你……”
“如果在西荒受了伤,去明华堂;如果对剑道有疑惑,回你们清云峰;如果是别的事,找掌门。”萧漫毫不留情打断他。
“你不愿帮我,甚至连话都不想听我说完,是因为他么?”莫浣朝前走了一步。
萧漫:“早在我认识覃青之前,我们就已不再是互相帮助的同门了。”
闻得此言,莫浣抿起唇。
东风吹梦里禁止术法,一切事情皆要亲力亲为,萧漫把木桶送还到该在的位置上,忽然间嗅到风吹来的某种味道,皱起眉:“你还在帮着无心阁做事?”
“我们是合作。”莫浣纠正他的说辞。
“趁早断了联系,免得道心折损。”萧漫依旧是冷淡的神情,言罢振衣,转身行往东风吹梦外。
莫浣在原地没动,凝望萧漫远去的背影,许久,开口道:“那又如何?师兄,你还是忍不住关心我。”
他这话说得轻,也不知萧漫听见没有。
萧漫没立刻回主阁,佛门之事还需折腾,他一脸凝重去了书楼。
万器阁有着上万年的底蕴,藏书之丰厚,乃当世第一。无论佛门道门抑或儒门,各家经典秘籍,几乎都可在此寻得。
他想看看书楼里有无修补那种佛门封印的方法。
书楼悬浮虚空,高百丈,几乎与天相齐。分类众多,若是不熟悉的人走入,几乎等于误闯迷宫。
萧漫对此地熟悉,打过招呼,径直去了佛学区域。
这一寻便是数个时辰,从浩瀚书卷中抬头朝外看去,明月清风落满山间。
萧漫合上手里的书,叹了一声气,离开书楼。
亥正,雪意峰寂静无比,除了月光照耀处,其余地方漆黑一片。鸟兽都回林间休息了,还在外活动的唯容远一人。
他在落月湖畔练剑。
落月湖映照天上那轮满月,剑影则试图向水中月斩去,却是力道不够、灵气不足,挥剑之后不过刹那,生出的波澜便化开散尽。
萧漫足尖点在容远剑尖上,往湖中湖岸环视一圈,问:“覃长老呢?”
容远神情立刻变了,有些慌张,又有些犹豫。
“怎么?”萧漫眉梢轻挑。
容远想把今日覃青受伤之事告诉萧漫,可覃青叮嘱过他不许说出来,心中纠结不定。偏偏萧漫还不错目地盯着他,让他倍感压力。
覃青不让他把事情告诉峰主,定是另有安排,若他贸然说出口,说不定会坏事情。又说不定,覃长老打算亲自说?
那还是别告诉峰主了。容远心中打定主意,抬头对上萧漫的视线,回答方才那个问题:“覃长老说他去见一个朋友。”
“见朋友?”萧漫只微微诧异,并不深究,甩袖落回地面,点头道:“行,你继续练剑。”
言罢折身离去。
容远想起什么,朝萧漫的方向跑了两步,大声道:“但峰主哇!覃长老去的方向是桓山峰!”
萧漫脚步一顿,回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