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宫前。
洒扫的小童跟着浣彩沿梯走下，好奇地看向门前。
今年风雪尤其地冷，还是初冬，薄雪已飘飘落落地铺了一地，只有殿前那一小块地方的雪化了，现出一个单薄的身影来，少年尚未长成的背脊瘦削突出，肩上落下的雪已融化，又在寒风中凝固成冰，顺着这人墨色长发缓缓淌下。
拿着扫帚的小童沿着花坛边一路走过去，看了看那人的脸，惊讶地抬起头来，同身后的浣彩喊道；“师傅1这人长得好好看啊！”
浣彩揉揉小童的头笑了笑，看向那少年的眼中隐隐闪过一道光，轻声道：“进去吧，阁主在等你。”
浣彩说完，看着眼前宛若冰石般的少年动也不动，仍跪在原地，唯有一双透黑的眸子看过来，微微颤了颤，“他呢？”
“他很好，就是伤了些元气，在聚灵阵里休息了。”浣彩看着林千俞暗淡的眸子，不忍心道：“快进去吧，里头暖些，外面下雪你也不回去，怎么这么倔。”
“无事。”林千俞道。
他起身，平稳地朝着折桂宫走去，好似那个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的人不是自己，唯有脚下渐湿的石阶一路连绵。
浣彩惊讶于他的体质，看了几息就转过头对小童说道：“没事了，走吧。”
小童仍不住地勾着头往后看林千俞的身影，在他看来，这个顶着风雪跪在殿前的是个十足十的怪人，明明阁主已经下令赶他回去了，但这人偏偏就不走。
可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小童想着那张微落风雪的眼睫，黑沉沉的一双眼眸仿佛印在了他心里。
“他是谁啊？为什么要在折桂宫前跪这么久？”小童终于忍不住朝浣彩问道，两人相牵的手在他的摇晃下一荡一荡。
浣彩笑了一下，很无奈，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想起刚刚林千俞黑沉的眼眸忽的一怔，“不知道啊……可能是个，痴情的苦命人吧？”
“他喜欢殿里那个被阁主抱进去的人吗？”
“嗯，是的。”
因为太过喜欢，所以要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哪怕身处冰雪寒风之中。
-------------------------------------
林千俞走进殿内，大殿依旧冷寂，少了很多人，萧漫坐在高位中居高临下看着他行至大殿中央。
“你配不上他。”萧漫直截了当，“你应该明白，以你自己护不住他。卫劫他是少见的灵体，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林千俞的嗓音很低，却透着一股疲倦的坚定，“所以我给了他血契。”
萧漫手下轻敲椅背，既是不理解也是奇怪，“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你自己？你知道血契的解除方式吗？”
“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林千俞并未多答，而是抗拒地垂下眼眸。
血契无解，不过是人族说给器灵听的幌子，实际上要解除血契很简单，其中一方身死道消，另一方身上的血契自然会消散。而这是萧漫未曾和卫劫提起过部分。
即使卫劫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对他而言，与林千俞定下的这三年血契是他对林千俞带自己离开禁地的偿还，知道这个解契的方法与不知道没什么两样。
林千俞不语，他明白自己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看似在赌，实际上早已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摆在两人之间的路只剩下两条，要么萧漫杀了他，要么萧漫放两人离开，而萧漫根本没有十足的理由选择前者。
殿下的少年浑身湿透，透出颀长的身骨，凤眸微抬，紧抿成锐利弧度的唇线，透着一股萧漫说不清的熟悉感。
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萧漫也明白自己被林千俞将了一军，唇线抿直，眼眸微沉，令人猜不透他的意味，“跟我来。”
他这么说着，起身走出大殿，林千俞站起身，膝盖传来阵阵寒意，伴随着锐利痛楚如针般戳刺着他的血肉。
他没有停顿，手攥得更紧了些，指缝间渗出微微血色。
萧漫带他走出折桂殿，途经一处寒潭，转了三处山弯，在一出旧迹斑斑的古怪阵法前停了下来。
“这是去魔地边界的阵法，你若能在里面待上三日，我便承认你。”萧漫语气淡淡，仿佛自己口中说的只是让林千俞去峰下的集市买一本画册。
眼前的阵法散发着阵阵灵光，阵中心的位置摆放着一块稀少的黑空石，林千俞不难看出，眼前的阵法在三日内仅能传送一次。
也就是说，若是错过三日后的那次传送，他就得成倍地待在危险的魔地边界。
萧漫也不催促，静静站在阵法边等着林千俞的选择。
他本不想将这少年带入这里，直接将其丢回九澜峰不过也是一句话的功夫，可当萧漫看到林千俞的那一刻，陡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他想看看，这个名为林千俞的人能做到何种地步。
林千俞道：“好。”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迈进阵法中心。
灵光闪烁之下，萧漫看着林千俞消失在传送阵中，转身离开了孤山。
他的心并没有随着林千俞的离开而感到平静，甚至觉得一点遗憾，那是一种介于对后辈和陌路人之间的一种感情，还不足以让萧漫多叮嘱林千俞两句，但林千俞那张莫名熟悉的面容总让他克制不住地回想起林胤承在阁中的日子。
两人都姓林，这让他警惕。
也许是时日真的太久了，萧漫想将两人的面容对比一下，却发现自己甚至开始记不清林胤承的面容，只记得他握住行云剑潇洒大笑的模样，萧漫总是记不清那些令自己不快的事情，覃青笑称他上辈子是一条鱼儿，萧漫也应了。
想不清，索性也不想了。人世间，总得忘却一些东西，那为什么不忘却令人不快的那些呢。
萧漫一路这样想着，走回折桂宫，却见一群九澜峰的弟子呼啦啦把折桂宫前的扫地小童里里外外围了个三四层，一口一个师弟笑嘻嘻套着近乎。
“小师弟小师弟，我们卫师弟醒了没啊，我们带了些灵果来，刚从咱们峰上摘下来的，我们小师弟可爱这个了， 让我们送进去看他一眼吧。”说着话的人是一个虎着眼的弟子，手中提着一篮水灵灵的青果，配上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分外诙谐。
“是啊是啊……”身旁的弟子纷纷应和起来，勾着头往殿内望，仿佛他们点头点的够快，他们翘首以盼的卫小师弟就会从里面走出来一样。
有弟子还在套话，“小师弟你在殿内打扫，你知道的多，你给师兄我们个准话，卫师弟什么时候和尊上举办拜师大典啊？”
偶有桓山峰的弟子酸道：“谁懂他使了什么手段被尊上看上的，我看他也就天赋稍好了一点，比他高强的人多了去了。”
萧漫的步子顿了顿，面上划过一道茫然。
拜师？这是谁乱传的话？
众弟子完全不知萧漫就站在自己身后，还在拦着一无所知的洒扫小童问个不停，攥着扫把的小童却一眼看到了面色冰冷的萧漫，想要行礼却又被一旁的师兄弟问个不停，急的脸都红透了。
“尊……尊上来了！”
热闹非凡的折桂宫前顿时鸦雀无声，众人跟患了多年未愈的旧疾一样僵硬着转回头，却见萧漫眼眸微微眯了一下，转身离去。
“尊上晨安。”有人讪讪行礼。
萧漫没回头，冰冷的声音却顺着风声传来，“把阁内门规抄上五千遍，交由各峰峰主检查。”
众人听到萧漫的回应纷纷松了一口气，甚至心底微微窃喜起来，同样的罚抄书，由萧漫罚起来和罗来罚起来在弟子们心中就是不一样的，萧漫惯来很少惩罚弟子，但一旦惩处起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抄书了，往往是直接由执掌戒法的长老会执行。
如今萧漫只惩罚抄书，都是难得的大发善心了。
众人各自离去的时候还在心中忍不住想着，卫师弟也未免太过得宠了吧，连一向冷冰冰的尊上也心情好的不行，看来阁内大办拜师宴的时候不早了。
这边九澜峰的弟子乐颠颠地御剑回去报告好消息，那边桓山峰的剑修弟子却是心碎了一地，一边在心底暗暗嫉妒卫劫的好运，一边捧着自己碎裂的偶像心回了桓山峰。
另一边，卫劫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来，抚着身下的长毛床垫定定地发了一会呆。
他刚睡醒，睡得时间太长太沉，以至于脑袋有些昏沉，分不清今日何夕。
窗外吵嚷一片，唤回了卫劫发散的思绪，他下意识问了一句，“几点了，他们在外面吵什么？”
床畔站着的女修似乎是笑了一下，觉得阁主挑中的这个小阁主说起话来怪好玩的，有一股西域人的味道。
“已经是晚上了，外面那些弟子是九澜峰的，闹着要来见您，我跟道童说了您在休息，就都挡回去了。”
卫劫“哦”了一声，勉强回过神来，看着窗外，诧异道：“我睡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