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石柱高如通天,卫劫眼前一片空茫,露出错愕的神情,和上次的测灵不同,就在他将灵力注入石柱的那一刹那,石柱就仿佛一个贪婪无厌的深渊,搜刮完他手中的灵力还不够,沿着他命脉一路向上,被窥探的危机感过于强烈,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挣开手,却被一只萧漫的手猛地重新按回石柱上,反抗不了。
“师祖!”卫劫咧嘴装傻,话中暗含试探,“师祖天下冠绝,数不尽的器灵上赶着与您结契,我不过是个普通器灵,何苦强求呢?”
萧漫盯着不断变幻的测灵石,分毫不对卫劫的挑衅上心,声线依旧寡淡,“不装什么都不明白了?”
我去你还真有这个想法?!
卫劫登时全身寒毛直立,跟只在车下被人掏了一爪子一样的炸毛猫崽子一样,用警惕的眼神逼视萧漫,这个在其他器灵看来是绝佳结契对象的阁主在他眼里就是大写的两个字——监!狱!
他只想当只自由自在的小小鸟,就算这个监狱外面镶金镀银,里面摆满了他最爱的灵石,就算窝起来再舒服,那也是个监狱!倒贴灵石他也不进去!
怎么办,如果萧漫铁了心要和自己定契,那他和林千俞的血契迟早要暴露,届时以萧漫的地位,就算萧漫不说什么,林千俞也肯定要陷入众矢之的。
而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卫劫抿唇不语,萧漫的手压在他的右手上,两人相触的肌肤不大,却明显能感受到冰冷。萧漫施力不大,威慑力十足,让他动弹不得,眼前的测灵石源源不断地取着灵力,色泽从微紫到淡为泛红,最后淡到一种白月般静寂的色泽,被笼罩。在一团赤色雾气间,若隐若现。
萧漫放开了他的手。
卫劫松了一口气,他看不出测灵的结果,但这并不影响他从萧漫的脸上看出结果。
但萧漫此刻的表情很复杂,紧皱的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看得卫劫心里跟坐在来时那只仙鹤上一样,七上八下,一坠不起。
看出什么来了?咋的他灵根这么差吗??阁主大人你倒是说啊!
萧漫深深看了他一眼,极浅的瞳色中映出少年强装镇定的身影,“你是个灵体。”
见卫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又道:“灵体之所以被称为灵体是因为这类人对灵气的亲和力极强,表现在人的身上就是这个人能调动所有的灵力,无论与他自身的灵力是否相符都可以,只不过吸取起来会不太舒服。”
他转过身,目光落到卫劫身上,双眸眯了一下,嗓音得如同寒潭下千年未化的水流,看似平缓,实则冰面下暗流汹涌,“而这种资质如果出现在器灵身上,就是另一种特质,你会和所有人适配,不受灵根的限制。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说完这句话,卫劫的紧张感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紧紧盯着萧漫,脚下微动,这是寻找逃跑路径的动作。
萧漫垂眸看着他,忽的伸手拨弄一下卫劫眉心的月坠,同时瞥了一眼他血色的剑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和那个小子定的契是血契。”
眉间月坠被拨地来回晃荡几下。
卫劫面色微沉。萧漫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判断出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天赋,以及自己和林千俞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留,他站在萧漫面前,就如同面对一面明镜,根本藏不住分毫。
可如此一来,林千俞可能会有危险?
卫劫向南望了一眼,心间那道契机告诉他,林千俞仍在南面。
不过林千俞身边还有莫万剑,算算时间魏家姐弟也差不多从祖宅中回来,即使真发生什么事也能拖上一段时间。
思及此,卫劫沉声答道:“是。”
萧漫顿了顿又问,“……是自愿还是被迫?”
卫劫脑海中划过那个泛着血腥味的吻和林千俞泛着草木香的拥抱,心中忽的颤了一下,口中就鬼使神差变了个答案:“我自愿的。”
石柱在测灵结束的那一刻已沉落,萧漫坐在上座之中,扶着头,狭长眼眸轻轻眯起:“你知道到底什么是血契吗?”
关于血契,卫劫的了解仅限于老琉璃和他所讲的只言片语,血契是限制,它可以让人与器灵之间的契约变得唯一,即使是结束契约,也没有一方可以再定下其他誓约。
除此之外,他就再不知道了,就连九澜峰中的书阁也未曾给出过答案。卫劫攥了攥手,问萧漫:“有何不同?”
此时萧漫身坐台上,卫劫身处台下,昏暗之中,萧漫脸庞身处光与暗的交际处,卫劫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如何,只听到一声笑,一声像叹息一般的轻笑。
“在小天地尚未破裂,灵力纯净的时候,它原本是道侣之间使用的一种契约,用来互诉情愫,会让结契的双方对彼此更为依赖恩爱,所以结血契在当时也被叫做合籍。现在,多用在捆绑脾气倔强的强大器灵身上。产生依恋,是把握一个人最好的方法。
而契约除了死契之外还有平契,和你打了一架的青寒和林祁珏定的是死契,万象镜和覃长老定的则是平契。平契之中没有契主这一说,是完全的互惠互利,你完全没有必要和他定血契。”
什么意思,那林千俞是什么意思?
萧漫的话意思很明确,把所有事抖开讲平,尖锐指向卫劫最不敢置信的答案。
卫劫一下手脚冰凉,他刚才所说出的谎言被萧漫一下戳破,就如同初冬床前凝的冰花,太阳一照就化了。
萧漫不紧不慢地从纳戒中端出覃青事先泡好的温茶抿了一口,看着卫劫骤然变幻不断的脸色轻笑了一声,觉得颇有意思,问了一句,“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要互相定血契?”
他下意识怼了萧漫一句,“这跟你没关系。”
卫劫一向如此,看似亲和好接近,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实际上深交的朋友不多,深交的那几个也是知礼了解的很,不会触碰卫劫给自己设定的私人领域。一旦旁人触及,无论有意无意,他都会恶狠狠地反击回去。
唯独在林千俞面前,卫劫不会随时把控着距离,也许是因为两人之间再丢脸的事情都一起经历过,也许是因为林千俞的冰冷疏离的壳原比看上去来的要更厚。所以卫劫面对林千俞时,只会心疼,无奈。
可如果这些无奈、亲近都是血契的影响。
都是假的啊……
卫劫松开了手。
可是怎么可能,这样做对林千俞有什么好处呢?
萧漫托着下巴笑了笑,并不出声,他明白自己此刻已经没有与眼前这柄剑灵结契的可能了,却依旧觉得这少年纠结挣扎的样子看起来好玩的很。
“不过还好,你们的契约只有三年,如果你往后不愿,不定契就行,除了那小子,你也无法再与旁人定契了。”萧漫平静道,“这样说起来你也不算亏。”
也许吧……
“嗯,”卫劫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萧漫走过来,抬眼端详卫劫的神色,少年因为伤病才愈的原因脸色苍白,黑亮的眸子掩在长发下,也显得没什么精神。
有点像他和师兄小时候带回来养的那只猫崽,萧漫如此想道,视线落到卫劫微垂的发上顿了顿,明明那青丝中什么都没有,他却好似在那里头看到了一双耷拉下来的耳朵。
真的很像。
明明是他半蒙半骗地把卫劫带到这个思维死角来,但见了对方备受打击的模样却还是愣了一下,将手放下来。
三年换一生自由,其实算起来没什么亏的啊,这孩子怎么这么难过?
“我要回去,去问清楚。”卫劫勉强缓下心情,他快步离开屋内,却被迎面而来的覃青撞上。
“这是怎么了?”覃青只看一眼就知道萧漫没把人稳住,他沉了沉眸子,却没拦卫劫,而是看向他身后神色不明的萧漫。
其实覃青更希望卫劫直接跟萧漫翻脸,最好是闹大来,这样他才有机会劝说萧漫放弃与卫劫结契,而且……
覃青看向卫劫的眼底略带锋芒,他并不萧漫身边会站着这样一个比他更有理由亲近萧漫的人。
萧漫摇摇头,然后掐指算了算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
于是就在卫劫就要推开门的那一瞬,眼前陡然一黑,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头朝下摔倒,脑袋被一道冰冷的灵力垫了一下,才避免把他挺拔的鼻梁摔断。
他倔强地想睁开眼,却感觉自己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他睁都睁不开,耳边响起覃青担忧的声音,“浣彩给他喝了太多弱霖,看来以他的境界吸收起还是有些困难。”
“多睡睡两天就好了。”萧漫的回答则干脆许多,“反正他又不用打坐修炼。”
昏死过去之前卫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两个老不死绝对是在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