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的某一天早晨,卫劫被一阵叽喳声叫醒了。
床上已不见了林千俞,伸手一摸自己旁边的被褥,还未凉透,估计才起没多久。他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一眼就看到石桌上的两碗白粥,另一碗已经空了,他瞅着剩下那碗寡淡的白粥忍不住叹了口气,边叹边举起碗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可怜见的,早上就这么一点白粥。林家得是多克扣这小少爷啊。
一碗白粥下肚,他皱着眉硬是辨别不出自己到底吃了没有。在禁地的时候他还能抓两条鱼来烤烤,没想到出来之后反而混得越发凄惨了。
林千俞背着药筐一进门就见自家的便宜剑灵正一脸惆怅地坐在石凳上,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空碗,一副好不凄惨的模样。
“你回来啦。”他蔫蔫趴在桌上招呼道。
“嗯。”少年把药筐放在阴凉处,走过来把两个碗收走拿去洗净。
卫劫盯着他蹲下身洗碗时的背影,小孩还不大,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偏偏动作间露出的那一节腰线瘦的有些过了,远远看着他反而有一种人还不矮的错觉,他偏头又看了看那装的满满当当的药筐,看似不经意般问道:“采药做什么?拿来卖?”
“嗯。”林千俞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在攒钱,准备买一样东西。”
“哦。”他及时闭上了嘴。现在但凡是和钱摊上关系的,既不能赚钱也不会省钱的他都插不上话,除非他出了这个门转头把自己卖了来贴补家用,不过怕是他自己愿意,怕是这小孩儿也不会同意。他无奈笑了笑。
林千俞收起碗筷,瞥见他的笑容忽地抬眸上上下下把卫劫扫了一遍,这人的长相极其出色,一双明眸略带凌厉,睫毛纤长,骨相端得极正,一副靡丽的祸人长相,偏偏眸子里那一点温良将他身上冷冽的气息缓和了下来。
这并不奇怪,器灵大多数丰姿毓秀,天道对他们的宠爱简直是不讲缘由的。但像卫劫这种俊美到直逼人眼眸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偏偏这人分毫没有自知之明,出入用的都是人形。
林千俞接着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好像没问过你,你为什么平时不化作原型?”
“……?”他被问住了,这让他怎么说,难道说他上辈子就是个人?当不惯剑?
他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眼神躲闪:“不方便行动,也更容易被发现。”
“是吗?”少年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不再多做询问,将一旁的药筐拎过来,开始挑挑拣拣把不同的草药分类收好。
卫劫长吁一口气,单手撑头在他旁边瞅了半天,硬是没从那一团长得歪八七扭的杂草中分出谁对谁,哪对哪。见自己帮不上忙,索性决定敛了气息出去走走。
“出去注意别去东边那片,长老会的人修为都不低。”见他出门,林千俞提醒道。
“嗯,清楚了。”
他记得刚来的时候瞥见这附近有片湖,也不懂有没有鱼,有就抓两条回来给林千俞补补身子。
出了破旧的小院,越过高高的围墙,林家城内最高的建筑是那栋钟楼,平日这片地方除了洒扫弟子几乎没有人会经过,他轻点足尖,轻身跃至楼台,俯瞰着整片城池,很快寻见了那一片小小的池水。
他心道,就是没什么趁手的叉啊什么的。还未走几步,忽然几道人声传了过来。
“听说这次历练,林祁泽没找到器灵定契?”
“是啊是啊,本来林二叔还指望着这二儿子跟他那大儿子一样,冷不丁定个化形期的器灵回来呢!”
“可不是,都不知道砸进去多少灵药培养了。不过听说,此次禁地里好像出了什么意外,林祁泽那队人可是只回来了三个。包括那个天赋不错的阵师,可都折进去了。”
“那剩下哪三个出来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谁能想道啊,除了林祁泽和林易,剩下那个出来的可是出了名的小废物!林千俞!”
“这……这我可真没想到。”
“运气好呗,不过废柴到连自己亲生父亲都不搭理的,我也是头一次见,啧啧,真稀奇。”
“家主也真是狠心……”
“……家主可没空管这些,一个月后的万器宗大选可忙着呢。”
一枚石子斜刺里射了出来,嘣地一声砸上了那人的脑袋。
“艹,谁打我!”那人惊怒交加,没等他捂着脑袋看清石子的来向,又一枚石子猛地砸上另一人的脑瓜,还顺带拌了剩下那位幸运儿一脚,成功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三人骂骂咧咧个不停:“谁!有胆子偷袭,没胆子出来打一架!怂包!”偏偏又不敢放下双手,双手抱着头到处乱窜可不好笑。
话音未落,卫劫揪准机会又是一枚石块直直砸向骂得最凶的那人的嘴巴。
剩下那人见状忍不住劝道:“算了算了,快走吧,被人家看到我们也少不了一顿家法。”这下那几人可不敢吱声了,除了那个没出声骂人的女子外,个个头顶大包快步逃出了巷子。
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卫劫悄无声息地从一侧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冷冷道:“真是欠打。”
他心底那块石头又慢慢压了上来,压得他心底满是烦躁,却寻不到发泄的途径。
那小孩儿远比他所认为的更优秀,他一直这么觉得,从第一眼看到时就这么觉得。
他不知道是契约影响了他的想法,让他甘愿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契主,还是自己只是单纯地心疼这个倔强顽强的少年,但有一点他很确信,那就是他不会甘愿看着别人欺辱他,哪怕只是背后的一句流言蜚语,他也不会容许。
卫劫抱着两条肥鱼回来的时候已是明月高照,清冷的月纱落在大半个院子上,昏暗处点着一盏烛灯,小小一簇,分外醒目。
少年今日穿了一身白衣,正手持一只树杈神情专注地练着一套剑法,略带稚嫩的眉眼已初见日后的俊朗。
他联想到今天那群人的话,心底略微一颤,突然起身拎起那两条鱼去了后房,调笑道:“算了,也练了一天了,今天给你小子露一手。”
“嗯。”
林千俞端坐在石桌上,从喉间溢出一声应答。
这房子简陋,连寻常的调味料也寻不着,也不知是修士不好口腹之欲的原因,还是小孩儿实在穷得凄凉。
卫劫这样想着,忍不住轻叹一口气,收拾出一簇柴火堆抱出院子。一出门,就见林千俞埋头趴在石桌上只露出一圈发鬓的模样,心底不由一暖。
练了一天,也是累了吧?
此界的修炼功法不多,但也绝不少。以自己的实力,日后多寻些心法给他,若是经脉上的问题就多寻些天才地宝来养着,他还就不信了,哪有养不活孩子的家长?
他心下思绪不断,手里几下收拾了鱼鳞鱼鳃,破开鱼肚,均匀地撒了一层自己采摘的香料,支在点起的柴火上,不时翻动几下让鱼受热均匀。
不多时,一股属于鱼类的焦香气味便在院子里弥漫开。
“好香。”林千俞起身蹲到他身旁,静静道:“你真的,很奇怪。”
卫劫不禁弯了弯眸子,看着少年平静的眉眼笑道:“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夸你,”面前之人如此说道。
卫劫笑,“那你也很奇怪,契主大人。”
林千俞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波动,面上也温和许多,正要说些什么,就听旁边那人平淡地感慨道:“以后你还是少夸女孩子,维持住你的俊脸就能追回媳妇了。
我怕你一夸啊,女孩子承受不住。”
林千俞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接过他烤的香喷喷的烤鱼也不道谢,狠狠咬了一大口咀嚼下肚。
他看的反而有些莫名,不懂他这无名的火气从哪来。“气性倒不小,啧啧。”
月色清冷,火堆旁却温暖的让人忍不住心生倦意,林千俞拿着木棍拨弄火堆里未燃尽的柴火,好让火堆烧的更久。
卫劫只觉得肚子填报了,身体也暖和的很,很快止不住睡意,耷拉着双眼就要睡过去。
噼啪的燃烧声渐渐低了下来,林千俞望着他宁静的睡颜不自觉放轻了动作,看着人不自觉往火堆旁凑取暖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只能俯身叫醒他:“回屋睡。”
明明是冷冰冰的器灵,却比人还畏寒怕饥。
真奇怪。
林千俞感到几分荒谬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平静的舒适感,他不得不承认,和卫劫相处的感觉,比他前十五年的人生都要惬意。
“没睡死呢。”他嘟囔一声,林千俞倒过来的脸一下子映入他的眼眸,凤眸沉静,却微微扬起唇角,温润携揉清浅眸光,少见的沾染了一丝少年气。
“还不起,明日可不要跟我挤床。”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又挪开了些,见他脸上的笑意还在,面露恍惚:“可能还是睡了一会,睡懵了,不然怎么出现幻觉了?”
“……”林千俞收起笑意,也不说话,就拿一双黑眸静静盯着他:“醒了没?”
“唔,还没。”他眸光流转,眼底似有万点星光,懒懒地拉长了声调:“你再笑笑,我就醒了。”
意料之外地,林千俞非但没有刺他两句,反而真的侧过冷眸,冲他淡淡一笑。
扑腾——
刹那,他感到,自己胸膛中有什么,跳动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