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胤承其人,无论在界内界外都被人啧啧称道,少年英才,白衣胜风,一把行云剑在武道大比上连胜卫魏两家十六位高手。
再加上为人磊落,极擅结交,此战后,非但没与两家结仇,反而交往愈加频繁,足见其才智。但作为万器阁当年的领军人物,他在最后的弟子试中失踪,再出现时便是在麓水一战中。那一战中,若不是行云剑,无人认得出这是惊才绝艳的林家大公子。
有人说他疯了,坠了魔,有人说他废了,再无剑心。谁都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但自那一天起,林胤承就再没回过万器阁,孤身回到道灵域继承了林家,一直到今天。
林胤承一进门,三人俱是一惊。
林空意忙站起身迎向他,眸光掠过林胤承身后神色不安的丫鬟慢慢抿开一抹笑,“怎么会呢,大哥来我这喝茶,空意欢迎还来不及,倒是大哥来的太突然了。可不要怪空意招待不周了。”
林胤承一挥袖坐下来,“自家兄弟,说什么周不周的。”他看向白衣男子,“这位便是无心阁的水公子吧,空意有心了,请您来给犬子诊治。”
林空意道:“应该的,千俞是大哥你唯一的血脉,不应当如此埋没了。”
林千俞心头一跳,袖下的手紧紧攥起,林胤承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只不过,这病症乃是天生的,我平日便也不对他做什么要求,跟我一样,一生顺遂便足够了。贤弟,你说是吧?”
这话说的亲疏分明,却也足够使水聿明白他的态度。人,是林胤承的儿子。该说的林胤承自己会说,该治的也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插足。这话既是打了林空意的脸,也是不给水聿颜面。
好在水聿此人一向是乐得清闲,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拍拍扇子笑道:“可惜水某技艺不佳,确实是查不出这位小兄弟病于何处。今日再见林家主风采,已心满意足,便告退吧。”
林空意气的血气上涌,生怕因此得罪了水聿,一个水聿并不难讨好,可难讨好的是他背后的无心阁啊。此次又没查出什么端倪,难道那东西真不在他儿子身上?
他心底暴怒,面上端得却是无奈谦和的模样,“家主说的是。”他笑的愧疚,“水公子,今日是我怠慢了,改日再上门一叙。”
水聿微微颔首,临走前还拿折扇拍了拍林千俞的肩膀。
林千俞抬头看他,水聿一抬手,一枚油光可人的核桃便落入他怀中。
他一愣,下意识拾起那核桃,再回头,那白衣早已消失在梨花散尽的长廊中,传音入耳。
-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救你一命还是可以的,收好这桃核,凭此物寻我无心阁弟子,兴许往后能救你一命。
水聿离去的随意,许诺的更是随意。但如此豪言壮语,除了无心阁,想必整个千灵界也没有任何势力敢放此豪言。但为何,水聿却说查不出自己病根呢?
难道,真的是天生的体质,改变不了吗?
林千俞捏紧了桃核,尽管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感到一丝遗憾。
“林千俞。”林胤承蹙眉道,“你回去,以后无事不要来打搅你二叔。”
林千俞本就不欲久留,但这话由林胤承说出却足以燃烧他的理智,卫劫在一旁见他难耐怒气,忙低着头走出来打圆场,“是,小的立刻送少爷回去。”
林千俞还想再说些什么,卫劫袖下一拽示意他别冲动,少年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留溪院。
两人走在小道上,这路通向弟子跪罚的刑室,平日里人迹罕至,枯萎的草叶堆砌在新生的草叶间也无人打理,杂乱且荒凉。
卫劫斜睨着林千俞,小孩儿正生着气,一双黑眸暗沉沉的,唬人得很,步子也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淤积不散的怒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化身一只爆裂的炮筒。
“那是你爹?”卫劫问道。
其实从昨晚他便想问了,那人取林千俞的血做什么?
林千俞闷了一会,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嗯。”
“那你娘呢?”卫劫又问道,“不是我八卦,我有义务保证你长成一个五好少年。”
林千俞板着张俊脸,他不知道什么是五好少年,但显然卫劫是在关心自己,想了想道:“不知道,我没见过她。我爹也从不与我讲她。”
卫劫闻言住了嘴,拿余光偷偷瞥他,见林千俞一脸平静,忽地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好,毕竟两人才认识几天,自己有心安慰也不知从何下手。
一阵阵钝痛的感觉透过契约传了过来,带着点点寒意,直入心门。
卫劫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这是林千俞真实的情绪,不是面上的平淡,反而冷彻入骨。他不由停下步子,看着动作自然的林千俞欲言又止。
林千俞忽然又道:“但我梦到过她。”
卫劫正绞尽脑汁设法调整他的情绪,随口接道:“谁?”
林千俞道:“我的母亲。”他偏头看着自己的剑灵,清浅地抿出一个浅笑,仅仅只是一个梦境就让那双眸子欢喜的透出满足的光来。
“我梦到她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我们跨过山涧,越过河流,身后有无数人在追,然后娘走了,梦散了……”
少年的声音微哑,带着点青涩的苦意,像是被陈酒浸泡的青梅,带着苦涩,醉人心扉。他今年才十六岁,似乎就已经吃完了大半辈子的苦。
卫劫看他,叹了口气,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想哭就哭,总是板着张脸干什么,又没人笑话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过得这么累。
林千俞埋在少年怀里,慢慢伸出手来搂住了对方,这个怀抱,温暖,有力,平缓的心跳从卫劫的身上传来。
眼眶酸涩的厉害,林千俞几乎要真的落下泪来,却不仅仅是因为悲伤。
对不起,他在心底轻轻道,我利用了你。
但我不能离开你……
卫劫轻轻拍他的背,几乎是半蹲下来环抱住林千俞,两人相拥在狭窄的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