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生活极其平静,却也足够使卫劫自得其乐。
那日过后,他和林千俞就恢复了正常的对话。小孩儿不再问自己为何会做菜,他也不再提离开林家的事。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过着日子,饿了去湖里捞两条鱼烤烤,闲来无事再指点指点小孩儿练练剑,日子悠闲的简直让他忘了初来林家时不愉快的那一幕。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林千俞瞥了他一眼不做声,挽了个剑花稳稳收剑才出声问道:“什么好地方能让你看上眼?”
卫劫翘着嘴角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人一饮而尽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递过去:“呢,十年老字号!张大叔烧饼!”
林千俞愣了愣,接过来满脸怀疑地看着他:“从哪弄来的,你又擅出家门?”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卫劫心里那块疙瘩又起来了,闻言没好气道:“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林千俞拧着眉将油纸扒开,看着炸地酥脆金黄的烧饼,眼看着一旁他郁结地偏过视线,终究还是没拂了这份心意,格外珍惜地将这块烧饼吃完了。
卫劫脸色稍缓,就听他清冷地提醒道:“道灵域凡人众多,修士混杂,难保会不会有人看出你的身份,我虽对你不做拘束,但在外还是要多加注意。”
“知道了。”卫劫满不在意地应和两声,眼见人吃了烧饼心想。
说好的吃了人嘴短呢,小小年纪怎么就跟个老古板似的。他叹了口气,看着重新投入修炼的林千俞道:“那我就在林家转转,你先练着。”
“别去……”
“别去东边那片。知道了知道了……”他提气一跃,几下就不见了身影,只有桌上那皱巴巴的油纸证明他曾经来过。
“跑的真快。”
林千俞无奈地看了那团油纸好一会儿才重新练起剑来。
湖水浅涓,一只白鹤轻轻落在湖心的一朵碧莲上,平添几圈涟漪。
“荒唐!魏家可是你说来就来的,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啊?”
这声音?卫劫微微眯眼,临时改变了方向,往湖心亭方向去,定睛一看果然是林千俞那便宜父亲——林胤承。
此刻他面前正站着一位穿着灰袍的中年男人,相貌与林胤承有五六分相似,鼻梁却平白长了几分,鹰钩鼻,眉眼间也不似林胤承那般能唬得住人,反而显得整个人有些阴森。
那人好似正与林胤承商讨些什么事,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也尽是讨好。
“哎大哥,听说魏家这一代的魏依岚魏公子与无心阁交情颇深啊,若是能攀上一点,那也是极好的。千俞的事我已听祁泽说了,在历练中可以说是一鸣惊人啊。大哥你不能一意孤行,毁了这孩子啊!”
这下这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正是林祁泽的父亲,那傻小子的二叔。
卫劫在暗处咂咂嘴,看不出来啊。林千俞这便宜二叔这一番话倒是掏心掏肺的很,不像是作假。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林胤承就摆了摆手示意那中年人退下。见人往这边来,他便加快了步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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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卫劫就被一阵叽喳声吵醒了。
晨光透过窗框细细洒进屋内,三两只不知名的鸟雀正轻轻站在离床不远的窗畔,见他醒来也不飞,呆呆看一眼后就叽歪扭过头,蹦蹦跳跳地啄食身旁的几粒谷粒,毛绒绒的尾羽在光线的照射下越发显得憨态可掬。
卫劫不由微微一笑,心下轻快了几分。
床上已不见了林千俞,伸手一摸旁边的被褥,还未凉透,估计才起没多久。
“林长老请公子去留溪院一叙。”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一大早来客人?他凑到门边,只听见少年轻轻回了句什么,听不真切,他索性将门推开条缝,望向院子里。
林千俞冷冷清清地站在庭院间,手中倒没拿往日的短剑,换了把长剑,像是刚准备练剑。
“不会耽搁太多时间,请公子随我来吧。”一袭水芙色纱裙的俏丽少女微微欠身冲林千俞施了个礼,一双柔荑纤长白皙,轻轻搭在柔美的腰间,端得是一副大家风范。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这次少年的声音沉了沉,卫劫听不出他的情绪。
少女笑意嫣嫣,“林长老疼千俞少爷这个侄子疼的很呢,这次啊,特意请了无心阁的医修,想给少爷看看身体呢。”
无心阁,千灵界首屈一指的医修势力,门内只招收天赋极佳的医修子弟,与各大家族交情甚好,常年游走在宗门各大势力间,医法上绝,是出了名的从不得罪人。
林千俞不出声,少女似乎看出他的拒绝,又笑了笑,道出她来前林空意授意的话,“听闻这位的贵客对当年的事情有些了解,少爷当真不去看看?”
他眼神一沉,冰冷的眼神落在笑得可人的少女身上,收回手中的剑,跟着她出了院子。
见两人离开,卫劫兴趣缺缺地推开门,院子里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碗尚有热气的白粥,他看着那粥靠在门框上幽幽叹了口气,尽管厌恶极了这所谓的家族秘辛,但还是舍不得小孩儿受苦,只得跟上去。
他安抚着自己咕咕叫的胃,脚步轻盈地跟上了两人,并暗暗下了决定。
回来路上去他们家灶台上偷一盘烤鸡,就当给自己的补偿了。
一路上殿堂厅房无一不精细如画,与两人昨晚睡的那间破旧小院一个天一个地。光凭这一点,卫劫就不信这所谓的林长老是真心疼爱林千俞,若是真疼爱孩子,又怎么会在自己住的好吃的暖的时候,让半大的孩子喝清粥住破屋呢?
卫劫一个小横跳落到一间古亭梁上,看着林千俞跟着那丫鬟进了一间雅致的庭院,原本还坐着打瞌睡的小厮看到来人,忙恭敬地站起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千俞少爷,林长老和贵客等您许久了。”小厮低着眉眼并不抬头看两人,口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嗯,我这就将人带过去。”丫鬟应了声,领着林千俞往长廊里走去。
少年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向前厅,“就不用通报了,有什么事,我会尽快与叔父谈妥。”
小厮依旧低垂着头,“是。”
等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立刻抬起头冲地上狠狠碎了一口,“我呸,废物一个,还真拿自己当个东西了,还不是就仗着自己亲娘会攀富贵!”
“你说谁会攀富贵?”一道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千俞少爷?”
“什么少爷!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小厮又恶狠狠补了一句,将欺软怕硬的小人样发挥到了极致,“你哪个院的,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
“不好意思,初来乍到,还真不太了解,不如这位仁兄同我细细说说?”
小厮一回头,俊美的少年冲他轻柔一笑,凤眸清冽,眉间玉饰华美,掩不住的贵气扑面而来,“这这这!公子恕罪啊!”小厮被吓得心肝俱碎,将卫劫当作了此次受邀的贵客,恨不得撕了自己那张口无遮拦的烂嘴。
卫劫眼底划过一丝狡诈,面上却故作不解,“我初来林家作客,倒是不太了解这些俗事,有兴却也无人同我讲。这位小兄弟,不如我们另寻个地方聊聊,我就不同林长老治你这口舌之罪了。”话落,他还冲院内望了望,似乎真的在考虑告状一事。
“好好好!公子真是心善,小的谢谢您大恩大德!”小厮听到这话岂有不应之胆,忙不迭道着谢跟少年走进一处幽深的院落,丝毫不觉路上越发僻静。
砰——卫劫一个手刀劈晕了小厮,撇撇嘴换上那身深蓝色的短褂,斜睨着这人丑恶的嘴脸深邃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杀念。
杀了他,才能不暴露你的身份。如此作态的小人,活下去也不过是朽木中的蛀虫罢了。
猩红的血光在眸中一闪而过,他猛地用左手制住自己的右手,指尖泛白,深吸口气才将小厮丢进空屋内,转身离开了这处僻静的院落。
不对,他最近的情绪怎么越来越难以掌控了。少年紧闭着眼,将心底的躁乱压下,想起还在他人院落的契主划过一丝疑虑,急急加快了步子,会是定契的原因吗?
林长老院中,梨花飘零,簌簌地落到茶盏旁,又被一阵戚风吹散,徒留一地散瓣。
卫劫低垂着脸拱手进入院子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场残花景。
好在院内的三人都不甚关注这位小厮,仍在自聊自的。唯有林千俞在他踏入院子时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一看卫劫那张掉进人堆里都认不出的小厮面孔,顿时面露复杂的转回了头。
啧,小朋友脾气还挺大,就差拿把剑把他叉出去了。
“来,水公子,这是我侄子,林千俞。是位修剑的好苗子啊。心性上乘!你帮我看看!”林空意拿着一盏茶水喝了一口,他容貌与林千俞有三四分相似,鼻梁却平白长了几分,不似林家两父子那般正气,鹰钩鼻,狭长眸,笑眯眯的表情倒给人一种不适的窥视感。
林空意眯眸细细品尝一番,叹了一声,继续同身旁的白衣男子介绍道:“就是身体方面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自小修不了我林家的功法啊。”
“如此,晚辈愿斗胆一试。”白衣男子嗓音清朗,倒像是个清俊青年,他一转身,卫劫就看到他面上戴着一只银饰纹路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浅色的瞳孔。
“林千俞小兄弟,是吧?”他声线轻柔,照顾着少年的身高反而还刻意矮下半头来,动作却是不容置疑地擒住了林千俞的右手,“在下失礼了。”
卫劫见他如此动作心里不由称奇,没想到来了修仙界还得重见一回老中医。
林千俞面色不变,任由白衣男子扣住脉门细细诊断,片刻后,男子松开了手,只字不吐,端起那盏茶水喝了一口才道:“很奇怪,令公子的灵脉极为宽广,灵力运转也流畅自如,按常理说,不应该是无法修习心法的体质。这病症应该还是出在其他问题上。”
少年面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冲白衣人抱拳道:“劳烦水前辈了,晚辈自小已习惯了这副身体,如今也已修至练气九阶,倒也不觉得是拖累。今天晚辈前来是为另一件事。希望前辈能解答。”
白衣来了兴趣,颔首道:“哦?九阶?林家这代倒是能人辈出啊。前有衡山第一剑林祁泽,你如今未及弱冠吧,若是能解决这病症,可惜,可惜啊!”白衣一展羽扇,惋惜地看向林千俞,“你问吧,什么事?”
“晚辈想问,十四年前麓水一战的原委。”林千俞抬起了头,眼神坚定,“还请前辈解答。”
卫劫捕捉到了重点,露水?麓水?恐怕是个地名。但十四年前?且不说那时这世上有没有自己这个人,林千俞这个半大小子那时候怕也才呱呱落地吧,他查这个做什么?
林空意笑了,眼底含着几分思量,视线在林千俞的身上缓缓落下:“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倔了点,当年我外出游历未在家中,不知此战的前后,倒还不如水公子行医随行了解的多。”
白衣男子一皱眉,显然是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收起扇柄拍了拍手,面露为难,视线转到林空意身上。
林空意还是那副笑脸,既不出声,但也不制止两人的谈话。
三人陷入沉默当中,半晌白衣男子开了口:“此事涉及太多,当年我不过是名前往历练的普通医修弟子罢了。林家主是此战参与者之一,若你真的想知道原委,还是亲自去问问你的父亲吧。”
林千俞眸中的光瞬即暗了下来,但还是端端正正向人行了个礼,“是,多谢水前辈。”
“林长老,请了贵客前来话茶树下,怎么不叫我一同共赏这美景啊。”话音未落,林胤承的身影出现在几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