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劫穿了身水青色玉绸短打武服,沐浴过后脸上连日污脏通通洗净,眉心一点美玉灵动四溢,身姿颀长,眉眼俊美。此刻见了食物又心情大好,戾气去了大半,弯眸一笑,简直是勾去小二半边的魂,久久没回过神来。
林千俞上前牵了他的手,两人往打点好的桌上一坐,热腾的饭菜便陆续送了上来。
卤什锦,荷叶鸡,酿冬菇炖,最后还上来一叠小巧玲珑的杏色酥酪。
卫劫一见满桌丰盛当即不要了命,筷子如暴雨一般落下。
林千俞一见他这吃法吃了一惊,忙给他到了杯茶水落在手边,“急什么,又没人同你抢。”
卫劫急急咽下一筷子荷叶鸡,接过茶水猛地灌了一口,温热的食物下肚,辟谷一月有余的胃才有了些存在感,他长出一口气,“终于回到了人间。”
闻言林千俞一愣,自丢了钱袋后,一路上卫劫宁可辟谷不吃也绝不吃涩口的干粮,只道自己挑嘴就把干粮全丢给了他,硬是一路上饿着到了平谷镇。林千俞本也信以为真,如今看他这样,怕是不知道忍多久了。
愣神间,卫劫往他碗里夹了不少菜,还不住评价,“这道菜味道不错,挺鲜,就是炒老了点。”
林千俞看着堆得满满的碗放下筷子,桌下的手攥了攥衣角,蹙着眉看他。
“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卫劫一抬头撞上他探究的眸子,一瞬被看的心虚,扭过头去小声嘟囔道,“其实倒也不是特别饿,毕竟修为在那摆着呢。”
“是么,”林千俞冷冷应了一声,将他频频夹的那道荷叶鸡挪了个位置,换到他眼前来。
卫劫顿时心花怒放,美滋滋地又夹了一筷子,“饿不饿是一回事,馋不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人生在世,这么亏待自己做什么?”
林千俞却淡淡道:“煞气源于欲,你虽是器灵,口腹之欲却不比常人轻,行云提点你的事,可不要忘了。”
卫劫一怔,顿时觉得口中酥烂入味的鸡肉失了滋味,“我吃个饭还能吃出煞气来?”
“……”林千俞道:“只是叫你不要过分贪恋。”
卫劫对此番说法嗤之以鼻,“只有死人才会什么都不贪恋,活佛尚有火冒三丈的时候,人活着若没个所求所欲有什么意思?”
林千俞微微拧眉,还想继续同他理论。
就在这时,一伙身着灰袍的大汉走下楼来,几人举止粗鲁,看衣着像是城中的守卫。要了几壶酒便合着下酒菜聊起天来,时不时爆出一阵阵哄堂大笑,引得大堂人人侧目。
“哎,你们听说没,魏家主从西域回来又给他那宝贝女儿带了一架紫金纹饰琴回来!听说是为了参加万器阁的弟子考核!”
听到万器阁三字,卫劫捏着茶杯侧了侧身子,分了些注意到那伙人身上。
“嗬!纹饰琴!那可是宝贝啊,整个西域怕是也没几架吧,制琴的手法早失传了,魏林然可真宠这小闺女。”
“大小姐随了母亲的姓,长得也像,魏家主宠了点也是自然吧?”
“可不是吗,宠得很呢,女儿宠成一副无法无天的霸王模样,儿子却养得不温不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子是卫家小姐和外面的情夫生的呢!哈哈哈哈哈哈!”
此时夜已深,这间客栈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来来往往刮了这么一耳朵八卦,忍不住也凑上去听一听。不多时,壮汉那桌便聚了一大帮人,将大堂中间堵的严严实实,影响不少客栈的生意,小二却是敢怒不敢言的站在一旁,丝毫不敢上前打扰这位霸王的兴致。
人一多,壮汉兴致来了,脚一翘,自以为潇洒地酌了一杯酒,又说道:“不然你说,哪个父亲会让自己的亲血脉天天日晒雨淋的,小小年纪的,哪次不是因为一点小事被魏家主罚跪到站都站不起来。”
众人唏嘘不已,偶有不合群的反对声也被压了下去。
卫劫听到这里一愣,面上露出些许复杂。怎么?这年头流行渣爹?
且不说这事真假,这帮人在魏家名下的镇子居然就如此猖狂,当众议论魏家家主,怕也是条霸道的地头蛇。
林千俞自然也听到了这一番话,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替卫劫又倒了杯茶,问道:“吃饱没?”
“你别说还真能,”那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听说当年卫家大小姐本来就有意旁人,要不是他魏林然非要扒着,人家早私奔到天南地北去了!”
“魏林然这绿帽盖的真是严严实实!”
“哈哈哈哈哈……”
几人哄堂大笑,笑声几乎震掀了客栈大门。
卫劫本想听听万器阁的小道消息,却被迫听了一耳朵别家艰辛,被这一阵嘈杂惹得正是满心厌烦。
忽地,客栈内安静了下来。
他正奇怪,转头一看,只见一柄大刀笔直地钉在大汉面前,穿桌而过,可见力度有多大。
少女悦耳的声音响起,“笑啊,怎么不继续笑了?
卫劫马上顺着声音看去,灯光昏黄中,只见一名身姿娇小的束发女子,穿一身男子骑装,猛地一脚蹬翻几人的酒桌,拔出长刀,噌的一声收回刀鞘。
围观的众人一下散了大半,“快跑快跑!魏小魔头杀上张悍门上了!”
那壮汉反应过来一下怒了,崭亮的刀尖却乍然逼至脖下,他忙挂起笑脸打圆场,“魏大小姐,在下不过是与同僚吃吃酒,聊些家常话罢了,何苦如此相逼呢?”
“好一个家常话,我倒不知道你何时居然能和我攀上亲戚。”少女不怒反笑,她身姿娇小,手上来回拨弄那长刀,无形中又压低了几分气压。
“这不是……”壮汉连连摆手,又自觉失了男子气概,将求助的视线转到剩下几人身上,“来来,大家评评理,大小姐又仗势欺人啦!”
人群中居然还真有人应和着睁眼说瞎话,“大小姐,我们真没聊什么您的家事,就别为难这位兄弟了。”
几人一唱一和,硬是将黑说成白的,些许看热闹而来不明前因的路人纷纷指指点点小声作笑,将谴责的目光落到卫依牧身上。
“瞧见没,魏家的大小姐可真气派,动辄就要杀要剐的。”
“可不是,魏家主也不管管,这要是进了万器阁,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大事来!”
卫依牧气得直发抖,先前了解事情前因后果的人也大多害怕被牵连,便一声不吭地看着。
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少年声响起,“谁说没聊,我在旁边就听了一耳朵,就差连这位姑娘生辰八字都知道了。”
一瞬间整个大堂的视线都聚集到那青衣短打的少年身上,卫劫抬眸,正好对上少女感激的视线,便笑笑耸了耸肩,“路见不平,你们继续,继续。”
这么多人明目张胆的欺负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脸。
大汉愤愤地骂道,“哪里来的混小子,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来,你懂个屁!”未等他继续骂下去,一柄熟悉的大刀就从他脑后劈来!
大汉大惊,电光火石间,慌不择物驾着板凳迎上这一刀,击碎的木茬碎了客栈一地,众人一哄而散,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壮汉一行人惊慌乱窜,还不忘高声呼喊:“不好啦!魏家大小姐杀人啦!快来人去寻魏家主来!”
卫依牧出刀三寸,单手叉腰,一脚把那壮汉踹到脚下,拿着刀背拍了拍他的脸,绽开一抹冷笑,“人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壮汉在刀背冰冷的触感下醒来,对上魏大小姐冰冷的笑颜,吓得冷汗直流,“大小姐,这……饶命呀,我下次不敢了,小姐注意名声啊!”
“哟,谁爱要那破名声就让他要去。这么会给人戴帽子,要不我索性坐视罪名好了。”卫依牧又是一脚,愤愤道,“有你们几个蛀虫在,平谷镇能有几个好名声?”
四周一片狼藉,乱嚼舌根的人跑的跑,逃的逃。身材娇小的小姑娘一人背着一刀,追在一群身强体壮的大老爷们儿屁股后边砍,偏偏又不下杀手,吓得几人嚎啕大叫,就差给这位姑奶奶跪下来认罪。整个客栈鸡飞狗跳,连门口卖烧饼的大爷都颤颤悠悠地收起摊子跑了。
卫劫没想到那小姑娘战斗力如此爆表,也歇了上去帮忙的兴致,大堂已彻底成了废墟,唯有两人那一桌平安无事。
他甚至还有闲心给林千俞剥了一把花生米,林千俞也认清了自己二人对飞来横祸的吸引体质,眼看着几人围着唯一这张完好的桌子大战,桌椅横飞,林千俞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也坐下冷着脸看卫劫剥花生米。
“知道这叫什么吗?”卫劫突发感慨。
“什么?”林千俞的内心已毫无波动,只盼着这场闹剧快快结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卫劫又嗑起一把咸瓜子,深觉外面的世界如此多娇!
于是魏二公子上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古怪的场景——自家惹事精操刀乱砍肌肉壮汉,全场唯一幸免遇难的桌子上坐着两个满脸冷漠的少年,正磕着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