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俞仿佛被钳制在这具弱小身体的一角,动弹不得,口不能言,他想不起任何关于这老乞丐的记忆,却仍不能将视线挪开。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没有丝毫记忆?
记忆再次回溯,流水般荡过年岁。年幼的少年长了些个子,两人的眉眼也越发相似,他熟练地拐进一条巷子,从靠近破烂堆的一张破布中找到了打着瞌睡的一人一狗。
“小娃子,今天来挺早哇。”老乞丐懒洋洋地打了哈欠,掀起眼皮看他,“今天没包子吃咯,老朽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出工了。”
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静静道:“我连着两天去了老地方,都没看到你。卖包子的人说你受伤了?”
“老毛病,没事。”老乞丐打着哈哈,皱纹纵横满脸,一只苍蝇忽的飞来,围着他直转悠,他便瞪着眼睛伸手赶苍蝇,嘴上开始赶人,“你没事就早点回去吧,我自己歇歇就好了。”
少年看了片刻他脸上故作夸张的表情,视线落在老乞丐的右腿上,径直上前掀开了那片破布。
“哎哎!你这小娃娃干什么呢!不懂事啊!掉个鼻涕冻成冰的时候掀我的被褥!”老乞丐急忙抢过碎布,但碎布下一双血肉模糊的双脚还是落入少年眼中。
“你……”少年震怒,“你又去骗人了?!谁打的你!”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没事,没事。”老乞丐仍是毫不在意的笑,像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当做路边行骗可得的一枚银币。
腕上尚未愈合的刀痕隐隐作痛,他天生聪慧,并不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与旁人有何不同,“你会死的。”
少年低垂着眸子,老乞丐听到这句愣了,下一秒,与少年共感的林千俞就感到自己手腕一痛,半空中一瓶熟悉的瓷瓶一划而过,落入老乞丐怀中。
“喝了,治你的伤。”少年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枯黄的叶子打着卷边,晃晃悠悠地从树上落下,道灵域内,寒气越发地重了。
几日后,老乞丐拄着拐棍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少年看着他的双脚微微扬了扬唇,“好点了吗?”
老乞丐看他的眼神却与以往不大一样,眼神躲躲闪闪,“嗯,小娃娃。你……这血,这药是你自己的?”
少年的笑瞬间落了下来,神情一冷,脚下就要离开。
“哎,别走别走。今天老乞儿我带你去找个乐子去!”老乞丐忙拉住他,“今个听说有星光拍卖场的人来开场子呢!”
拍卖场!林千俞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眼前老乞丐的身影碎成了无数光点,他想起来了。这个人,这个地方!
他像是被活活割裂再拼凑在一起,整个身体流淌出暗红的血液,散发出苦涩至极的草木腐烂气息。
画面一转,少年紧紧缩在一处遍布干涸血痕的囚笼中,不远处衣着得体的男人背着光与另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争吵起来。
“这玩意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你是不是怕我们死的还不够快!万一这药灵背后有人,整个拍卖场都得为此丧命!”
“一个破乞丐,哎不说了!只要这一次把他拍卖出去,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名扬整个域的机会就在眼前,我不信你不眼红!无非就是怕被人逮到,听我说……我们让他背锅……”
两人说了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进去了,他抱膝愣在腥臭难闻的囚笼中,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个林千俞,被舍弃被背叛的悲伤盖过了怒火,如无垠之水一般将他整个人淹没,再不见一丝光芒。
为什么?你当初不是也救了我吗?
就因为……我是个怪物?我……是个妖?因为……我们不一样?
阴森树藤下,四交道股间,幽暗的光伴随粘腻的水声落下。
卫劫紧紧勒住撕裂的右肩,发带散了,凌乱碎发散下,遮住了他的脸,眉心灼痛的失去了触感,混乱,悲痛,种种情绪猛烈冲击着剑灵的心门,妄图将其重新扯入幻境,他甚至分不清这感情究竟是源自于何方。
面目狰狞的鬼物痴痴笑着,混沌中飞来一只琵琶落入她怀中,她轻挽衣裙露出腐烂干瘪的腰肢,口中轻吟唱着“一缕青丝,一声叹……我轻叹,世人都沉醉……”话音中带了泣音,如玉珠落入银盘,为世不容的丑陋人鱼泣泪。
她每唱一句,琵琶便铮铮一响,激出百丈音波,对空掀起万片枯叶,击向鲜血淋漓的青衣少年。
他低笑一声,嗓音已彻底哑了,“不错,失了本体,我不过是肉体凡胎。”
几道音波交加而来,电光火石间快如飞鸟。卫劫闭眼,失去视觉,听觉一下灵敏起来,凌厉风声,落叶簌簌,他甚至可以透过四方道鬼低低的歌声听到林千俞急促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