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岚怎么也没想到，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天是在一片混乱中度过的。
混乱的开始，就是李丽慧给沈军吃的那一小口打发蛋白。
沈军情知自己上了当，于是趁着倒霉前妻幸灾乐祸的时候，挖走她手里剩下的蛋白，一股脑扬在了前妻头上。
那蛋白还没打发完全，支撑不住，笑话似的从李丽慧头上流到了脸上。
李丽慧当时那表情跟亲眼见证火星撞地球差不多。
打死她也想不到，她前夫居然能这样幼稚的睚眦必报。
在她眼里，沈军多少有点老顽固，不浪漫没情趣。这缺点过日子没劲透顶，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有时候她调皮耍赖的闹一闹，他也最多瞪眼说两句，不会还手。
所以她有时候就故意欺负他，她就爱看他生气又无奈的表情，那样才可爱。
可万万没想到，沈军居然会有还手的一天。
李丽慧肯定不是个吃亏的性格，沈军这一还手，勾起了她这些年的委屈，于是又从闺女正在打发的蛋白里捞了一把，一股脑糊在了前夫脸上。
然后，交战双方就开始对着对方笑，因为蛋白糊一脸的样子真的很搞笑。
外面的小年轻们闻声而来，也随着玩心大起。先是高颖学李丽慧，抓一把蛋白糊了许少远一脸，再然后是高枫糊了女朋友一脸，到最后场面逐渐失控，一家子人开始了蛋白混战。
沈青岚从最初的震惊心疼，到后来笑得前仰后合，最终干脆把蛋白贡献出去，甚至自己也加入了战争。
最惨的是许少庭，哼哧哼哧搬来了烤箱，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的，就被亲媳妇儿糊了一脸蛋白，可当他要还手的时候，蛋白已经糟践没了。
还好前几天下了场雪，院子里还有堆积的冻雪，他随手团了一团，砸在了媳妇儿屁股上。
倒不是他耍流氓，是因为打屁股不疼。
但他亲媳妇儿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逮哪打哪。
院子里的雪球战又吸引了众人，一家人从蛋白站转战雪球战，一直打到天黑才停。
院里一片狼藉，人各有各的狼狈，但都笑得非常开心，任谁也忘不了那天年三十，充斥在耳边的欢笑。
新年的第一天，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感冒了，互相拜年瓮声瓮气，拜完了就开始没完没了的笑。
除了高颖跟许少远还算孩子，都是老大不小的，还有的年过半百，难得幼稚与放松，简直要把半辈子的心都开在这两天。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放肆过。”夜深人静的时候，许少庭跟媳妇儿靠在沙发床上聊天。想起这两天的日子，嘴角的笑停不下来。
休假的日子不缺觉，两人不着急睡，便靠坐在沙发床上聊天。
沙发靠着窗户，深夜可以清楚地看见院子上空的月亮与星星，这是沈青岚活了两辈子都没发现过的浪漫。
当然，也或许是身边没有一起浪漫的人，反正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好的观景位置。
沈青岚肩膀靠在许少庭肩头，回想了一下自己三世的经历，“我也好像也没有这样放肆过，幼稚的感觉可真好啊。”
贫苦年代的人或多或少都背负一些沉重，温饱，前程压在身上，很难开怀。
现在想想，老妈那样的性格属实难得。
许少庭收紧胳膊，将她紧紧揽住，说：“我从没见小远笑得那样轻松过，终于有点孩子该有的样子的了。”
沈青岚赞同：“我有时候觉得他比你活得还沉重，他太压抑自己了，给自己太多压力，压力多了压抑久了才会走极端，——哦对了，他跟我说，他将来想学法律。”
“嗯？”许少庭意外，“他怎么不跟我说？”
沈青岚得意扬眉，“他更看重我这个二嫂呗。”
许少庭笑起来。
“学法也好。”随后许少庭说，“能让他更理智。”
沈青岚说：“我猜是那次许有才的事刺激了他，这孩子心里想的都是别人。”
穷人家的孩子想出人头地，脱离出身的局限，学法是很好的途径。许少远一心想保护他在意的人，撑一把牢固的伞光有钱还不够，钱权，知识人脉，缺一不可，所以他走这条路不奇怪。
就如同他前世走的歧途，在他能力范围内，拳头是最硬的保护伞。
许少庭默然笑了笑，心里有感慨，有欣慰。
年初一答应要做的茄鲞没做成，因为那天一家人都深受感冒折磨，没精神没胃口，做了可能也吃不出味来。
初二沈青岚又陪着许少庭回了老家，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许少华。他还是老样子，在村里打些零工，每日种菜喂鸡，偶尔会跟两个孩子见一面。
据婆婆李桂香说，张小月已经对老大没了成见，大概是源于自己也养了个智力低下的儿子有关。他俩有时会因为孩子见面，平静而友好，像两个终于长大了的孩子，不再为争抢糖果吵架。
李桂香以为两人复合有望，毕竟一起生了俩孩子，再多矛盾也都过去了。但分别问过后，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两人都觉得维持现状挺好。
沈青岚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婚姻不是唯一的相处方式，对许少华而言，他永远担不起一家之主的角色，在婚姻里是天平倾倒的一方，扶不起来，一段无法平衡的婚姻很难幸福，不如各自安好，只维持孩子爸妈的单纯关系。
年初三，沈青岚吃过早饭就开始做茄鲞。
茄鲞这东西的源于蔬菜只能吃时令菜的时代，是贵族为便于长久保存食物的产物，但不是所有人都推崇，因为有的人不喜欢这种储藏太久的食物，比如沈青岚伺候过的老太后。
因此，为迎合她口味，沈青岚做的版本略有不同。
起先一步是削皮切丁用鸡油炸。其实鲞是晒干的意思，正宗的茄鲞需要九蒸九晒，但对于不爱吃菜干的人来说，或者没时间准备的话，直接鲜炸也是可以的。
削皮是为口感，因为茄皮有涩味，加上炸过之后变硬，不太能被王公贵族娇嫩的舌头所接受。
但削了皮茄子味减半，促成老妈给老爸做饭的事就没戏了，所以沈青岚决定留着皮，反正这年头蔬菜珍贵，没人舍得削皮，倒也说得过去。
炸到焦香，再用鸡汤煨，这个过程就是让各种香气融入茄子里，使之味道丰富。
茄子算是无味之物，无味者使之入，就是要融入其它食材的香味，但这个食材不是固定的，受季节跟个人口味影响。
原先老太后不喜欢香菇味，认为它太浓，抢味儿，所以沈青岚就用其它味道轻的菌类代替，再加干笋提鲜。
眼下这个季节，市面上几乎没有新鲜蘑菇，只有干香菇，干笋也有，是陈姨从南方寄来的。另外还要加五香豆腐干，还有一大堆干果。
为了突出茄子味，她只用了一点泡香菇的水，干笋量减半，鸡胸肉减三分之一，根据经验，这个用量足以提鲜提香。豆腐干适量，以成品不明显多于茄丁为主，干果家里没有那么多，只放了杏仁跟腰果，还有一点果脯。
古代的贵族们大多不喜欢茄子味，那时候的茄子没有现在好吃，所以想尽办法遮盖，但现在没必要，保留一点茄子味儿才是主次分明。
煨到一半的时候，许少庭来到厨房，院里没人，他从身后抱住她，先深埋颈下吸足了人的香味儿，再闻闻锅里蒸发的香味儿，评价道：“还是人香。”
沈青岚哭笑不得，屈肘捣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