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似乎是个好机会。”
一处屋檐之下,哗啦啦的雨倾洒而下。
两名身着灰色衣裳的青年男子凑在一块,其中一名身材要瘦削一些的青年,看着外面蒙蒙一片的雨幕,身边人说话的时候,他便侧过头来对人笑笑,似乎是在认可同伴的话。
瘦削身材青年身边,另一名身材较为魁梧些的青年,则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破庙当中避雨的人群,在见到人群当中有相熟的人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时,魁梧身材的青年朝他们笑了笑,点了点头,换来他人的笑或者点头,算是彼此的打招呼。
两人看上去,似乎都对彼此的交谈不大上心,然而,这两人交谈的内容,却是即将要搅翻这天地的大计。
陈胜听了韩欣认同的话之后,对着远处人群当中的某个相熟的人笑了一下,算作是方才那人朝自己打招呼的回应。之后才低声对韩欣说:“信儿,这一次我豁出去了,左右都是死,老子干脆反了他!
只是事发突然,连累了你,我起兵反抗之后,戍足当中势必陷入一片混乱,我怕到时候顾不上你……”
韩欣穿越过来的身份,是韩国贵族公子淮唯一的后代。
陈家三老平日里把韩欣当做宝贝疙瘩,老头一面把韩欣当做他主人留在这世间的唯一血脉,一面,在韩欣不傻了之后,老头又对韩欣抱着希望:
希望韩欣能够召集一帮义士,为他家主人,也就是韩欣所穿身体的父亲报仇。
希望韩欣能够忍辱负重,推翻暴秦,有一番作为,不堕他主人威名、重振他韩国威风。
所以明明公子淮就只剩下了韩欣这一根独苗苗,但韩欣一说他身份非常,不愿意将就,必须得娶个名门贵女,老头立马就对张罗韩欣的婚事淡了心思。
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真让他家小主人随意地娶个乡野农妇,老头还得替他家小主人委屈好一阵子、黯然神伤好长一段时间呢。
所以,真要是韩欣这一次出门之后,死在了外面,连后都没来得及留,陈胜几乎能够料想得到:
陈家的三老都会崩溃!
而他陈胜,则会成为陈家的罪人!
这一次的起兵反抗,是陈胜与其余几个人的临时起意。
面对实力强盛的秦王朝,他们的反抗,不过是不想死得悄无声息,不想那样窝囊地死在秦王朝严苛的吏法之下。
就像小鱼、小虾、泥鳅那样一类的东西,被放入锅中的时候,会奋力地跳起来挣扎。
而他们这帮戍足,如今所进行的起义,不过就是临死之前奋力地挣扎一下……
陈胜他自己死了不要紧,却是万不可能连累韩欣。
所以,在窜动其余人进行反抗的时候,陈胜根本没有扯出韩欣来,他假借的是扶苏和项燕的名义。
至于韩欣,陈胜话说到一半之后,有些复杂地看了韩欣一眼:
让韩欣继续跟着自己吧,刀剑无眼,陈胜怕韩欣会出什么意外。
而让韩欣等局势稳定了一些,自己回去,陈胜又担心韩欣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至于等局势稳定了些,陈胜派人送韩欣回去,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能回去的,谁不想回去呢?
若是有一个人退了,那估计不出半天,他们这群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人,就会退去一大半——
然后散落各村,被官吏们一一抓去,再一次沦落成为别人刀俎上的鱼肉。
并且还是毫无反抗之力的那种。
陈胜就是要把这群人逼到绝路,让他们退无可退,他们才能生出鱼死网破,跟秦王朝殊死一搏的决心!
所以他不可能让这群人有退路,也不可能在这群人面前,开放人回去的先河。
韩欣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陈胜,笑了一下之后,又看向了前方蒙蒙的一片雨幕,似乎对之前陈胜说的话浑然不在意:“胜叔无须管我,灭秦亦是我所愿,我会留意些的。
时机不对,我自会安顿好自己。”
陈胜听了韩欣的话,点了点头,脸上绽放出一抹欣慰的笑意,拍了拍韩欣的肩膀,道了一声:“好!”
韩欣眉毛上扬,“嗯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飞鸟于朦胧的雨幕当中振翅而起,在青灰色的长空之下,发出悠扬而清灵的啼鸣。
一如被破庙当中的人唤走的陈胜。
狂风暴雨撼动巨木,生了翅膀的飞鸟待不安稳了,便会离开。
这是必然。
哪怕天气恶劣,也阻止不了飞鸟的振翅而起。
就像如今的情况并不明朗,之前不是没有反抗过秦王朝的人。
六国被灭之后,六国遗孤前仆后继地找人刺杀秦王。
然而那些人,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谁能想到呢?
生于草莽的陈胜,最后却是最先给了秦王朝这个庞然大物一巴掌的人……
韩欣微勾起嘴角,缓缓地抬起了左手。
然而,不一会儿,韩欣的另一只手,却是按住了他缓缓抬起的左手。
破庙之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立于破庙屋檐之下,身着灰色衣裳,身材瘦削的青年,嘴角的笑意愈发盛,眼睛里面闪过一抹妖异的光。
既然选择了入这乱世,他的手上,总归是要沾染上血的。
不管是人的血,还是畜生的血,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点儿可笑的是,他在方才,准备朝着雨幕当中的飞鸟动手时,竟然在心中生出了一抹不忍……
……以及退意……
青年扬了扬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雨幕之外,长空之下的飞鸟。
最后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颇为无奈,转身进了破庙。
——还真是奇怪啊,明明在山里的时候,面对漫山遍野到处乱跑的肉,韩欣下起手来,是未曾手软过的。
然而,到了这里之后,面对一只平平无奇的飞鸟,韩欣却是在缓缓地抬起手之后,选择了罢手。
……
还真是奇怪啊!
人在为了饱腹的时候,可以双手沾上血腥。
而人因为单纯地生出了杀意,面对一个同样的畜生,却是下不了手。
韩欣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在心里头无声地笑了笑,说:
你看,人杀生都是需要理由的。
饱腹,或者战争,便是人冠予杀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