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家里最不受宠的老二，我早早离开了家。
后来我妈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被偏爱的我姐和我弟却不愿意赡养她。
我于心不忍，接她回家。
没想到，记忆力衰退的妈妈拿出了为我攒下的一笔钱。
1
最近，我妈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经常是前面才拿起来的东西后面就不记得放在哪里了，跟她才说没多久的话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前两天还把洗衣粉当做盐倒进了菜里。
当然，这些都是外婆告诉我的，我已经离开家里两年了。
“乖乖，有空回来看看你妈妈吧，她最近的病好像又严重了。”
我回来了，为了我外婆，那个狠心的女人可不配！
我刚一到家就被我姐拽到一边，“我告诉你，咱妈好像得了老年痴呆。”
“所以呢？”
叫我回来无非两件事，要么出钱要么出力。
何苦搞这神神秘秘？
我爸坐在屋头，抽着他那杆旱烟，我好多年没仔细看他了。
印象里他总拿那旱烟杆子抽我，即使我什么事儿都没做错。
我外婆坐在我妈床边，握着她的手掉眼泪。
而我妈，两年不见她头发花白了一半，两个眼睛像死鱼一样木讷，一点都不像我前些年见着的那个精明女人。
我姐和我弟坐在我对面互相递眼色，最后我姐开了口，“老二，我们姐弟俩商量了一下，我呢，去年刚生了二胎，肯定不能照顾妈，老三前两个月也刚结婚，总不能让人家新媳妇刚过门就照顾痴呆老人吧……”
我弟及时接上话，“你还没结婚，这两年在外地肯定也挣不少，你就把妈接你那儿去吧。”
我原以为是要么出钱要么出力。
合着想让我又出钱又出力呢，这姐弟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2
外婆先我一步出击了，“你们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们搞清楚，你们爹妈偏心你们，老二从小被你们欺负到大，到头来你们还想撂挑子走人？”
“老大你是有了孩子，老三你是结了婚，可是现在你们把你妈丢给老二，老二这辈子还怎么过！她还怎么嫁人！”
看着满头白发的外婆挡在我面前，我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作为这个家里的老二，爹不疼妈不爱，从小夹缝生存，最爱我的就是我外婆。
我姐和我弟掉头就走，“反正我俩不管，老二要是也不管，那就把妈丢到马路上自生自灭吧。”
外婆嚎啕大哭，而我爸始终坐在屋头抽着他那杆旱烟。
晚上，我跟我妈一张床。
她显然已经不太记得我了，还偷偷往后躲。
半夜，我抱住她的身子，轻轻叹了口气，“你看你这偏心的小老太太，你最疼的那两个都不要你了，最后还得是跟了我。你以前还对我那么坏，是不是愧疚死了……”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恍惚中好像听到一声小小的抽泣。
那时候我不知道，痴呆病人有时候也是清醒的。
第二天，外婆把我们送上了火车，抹着眼泪背过身去，“去吧。”
我怕火车上人太杂，我妈会走丢，我就给她拴了个手带，一头系着我，一头系着她。
小时候也是这样，去人多的地方，她背着我弟抱着我姐，手上系个带子拉着我。
这偏心的小老太太……
到了地方，我就把她安顿在我的出租屋，我自己开始收拾行李。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走上来，偷偷从我手边拿过一件衣服，跑到离我一米远的地方，慢慢叠起来。
不一会儿又过来拿一件，默默躲过去叠。
如此这般，重复了几十遍。
我装作没有看到，我知道她已经不认识我了，甚至害怕我，但是她还是想帮我做点儿事。
平时我白天上班就把我妈锁在出租屋里，有三个房间能活动，她自己也会上厕所做饭。晚上我再回来陪她。
这样的平衡一直持续着，直到两天前被打破。
3
我正上着班，房东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妈惹事了。
我火急火燎赶回去，发现一堆人围在我们单元楼门口指着个人骂，我妈站在中间，低着头一声不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一下冲进去把她护在怀里，“怎么了？你们凭什么骂我妈！”
“这人是个疯子！她刚才把我小孙女牵走了，肯定是要拐卖她！”
旁边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指着我妈骂。
我问我妈怎么回事，她低着头指了指不远处的秋千。
我这才知道她带女孩玩荡秋千去了。
旁边人骂声不止，甚至我房东都在阴阳怪气把房子租给了神经病。
我一听这话，血顶上了脑门，一把把钥匙摔在她脚边，“我告诉你，我他妈不租了！”
就这样，我牵着我妈从这帮女人瞠目结舌的眼神中离开了。
当时有多嚣张，之后就有多落魄。
我和我妈站在满屋的垃圾堆前大眼瞪小眼，我妈有点儿愧疚般攥着衣角。
“妈，”我拍了拍她的手，把她衣服褶子抚平整，“不怪你，你别自责。”
我妈抬头看了看我，半晌又把头低下去。
我们在一周内搬了家，虽然很累，但是终于可以离那些人远一点了。
我接到了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不是我外婆，是我姐。
“好啊老二，我就说你怎么毫无怨言地把妈接过去了呢，原来你藏着独吞财产的心啊！”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妈背着我们偷偷藏了十万块钱。
4
“妈，你是不是藏了十万块钱啊？”我姐笑眯眯看着我妈，“你记得放在哪里了吗？”
我弟也着急伸着头，“对啊妈，你快想想，我最近手头紧，还欠着外债呢！”
“要说还不是你娶的那个媳妇太能花钱！”我姐翻着白眼，“这十万反正你也别想独吞，我们俩一人五万。”
我冷眼看着姐弟俩计划好怎么安排钱，心里泛着阵恶心。
我妈思考了半天，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你不记得了！”我弟眼睛一转，“这样吧，我和大姐一家一个月轮着照顾妈，老二你就可以省省心了。”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我自然清楚，但是我对那笔钱也不感兴趣。
如果区区十万就能让他们把妈照顾好，那也给我省了事。
我回去继续上班生活，周末不再留在家陪着我妈，偶尔也会和商俞一起约会。
商俞是我大学同学，那时候他追我，我因为家里情况有点自卑不敢同意。
但是他拉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光，“没事的香香，没有人爱你，那就让我做第一个爱你的人吧。”
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计划着过年我就跟他回家见他父母，敲定个时间把婚结了。
可仅仅一个月后我就收到外婆的电话，她在那头痛哭，“你快回来吧香香，他们简直不是人！”
5
再见到我妈时，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大冬天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整个人在风中颤抖。
我姐我弟坐在桌上吃饭，我妈坐在地上端着碗，甚至我家的黄狗还在舔我妈的碗边。
我冲上前，一把掀翻了桌子。
我姐给了我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
“你算什么东西？！这是你妈，不是阿猫阿狗！”
我用力甩回去一巴掌。
我姐愣在原地，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她动手。
她习惯了我一直以来唯唯诺诺不受宠的样子。
我望着门外，声音带着一丝哭腔，“爸！你就一点不管管他们吗？”
我爸背对着我抽着烟，一句都没有回应。
半夜，我外婆把我叫醒，偷偷把我拽到门外。
“香香啊，你拿着这个。”外婆往我手里塞了个存折。
我打开一看，明晃晃的：100000，而存款人就是我妈。
他们踏破铁鞋都找不到的东西，居然一直以来都在外婆身上。
“我……我不能要。”
外婆叹了口气，“拿着吧，这本来也是给你的。”
我愣了一下，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外婆眼里泛着泪光，“别恨你妈，她不是坏人，她……也是被逼无奈……”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出生时因为又是个女孩，我爸和我奶奶都要把我丢掉。
我妈哭着把我抢下来，而我留下的代价就是她必须生出个男孩，而且一定要她好好照顾他和姐姐才可以。
“你是你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任何人不疼你，她都不会不疼你！”
外婆拿手帕擦着眼泪，“从你小时候你妈就和我说，她注定不能给你太多的爱，她说拜托我好好爱你，让你不要那么可怜。”
我就说为什么没有收入来源的外婆每次见我都会给我塞200块钱，为什么在我上大学交不出学费时她能一下拿出五六千块，在我工作没钱租房时能给我打三千块钱……
原来，都是我妈偷偷给她，让她给我的！
“你妈说，你爸肯定不会给你陪嫁妆，你到了夫家要抬不起头被人欺负的。”
“她从几年前就开始每天去给人家端盘子，省吃俭用攒了这10万，说要给你陪嫁。”外婆继续道，“半年前她就发现自己身体有问题了，她把存折给我，说如果她没机会给你，就让我替她给你……”
外婆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听着眼泪哗哗流淌，心痛到无法呼吸。
6
我妈再次跟着我一起北漂了。
这次我坚定决心，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不会放下她。
但是，她好像病得越来越重了，从前她还会偶尔记起来我是谁，现在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每每看着她茫然无措的脸，堵在喉间的话就硬生生被压下去。
太残忍了，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忘记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天，我提了菜走回家，远远隐约听到谁家在放鞭炮。
我拿出钥匙开了门，却一圈儿都没看见我妈。
突然一阵强烈的不安感袭击着我……
我一把丢下菜篮冲了出去，“妈！妈！”
果然，一片爆竹声中，我妈被困在最中间，她蹲在原地捂着耳朵，火花在她的四周绽放开来，硝烟笼罩着她的脸庞。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里一阵猛烈的刺痛，我冲了进去，一把把她拉了出来。
头一次对她发火，“放鞭炮了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蹲在里面！！人家都知道跑为什么你不知道跑！”
我妈看着我，愣愣的，眼睛一眨一眨，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抱着她嚎啕大哭。
我怎么可以这样，用暴躁掩饰关心，我的妈妈她现在和个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我安抚好我妈，带着她去面馆吃。
那白色的手擀面中间掺着个大拇指大小的黑色蟑螂。
“老板娘，你们这面条里有蟑螂。”
我用筷子夹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就丢进垃圾桶里。
本来这个事儿她道个歉我就算过去了。
谁知这老板娘眼咕噜一转，一屁股往地板上一坐，哭天抢地，“我的妈呀！我这店开了十来年，从来没人说我家面不卫生！你这是对家来找事了啊！”
旁边桌人的目光投射过来，我妈吓得躲在我身后。
我有点儿生气，坚持让她给我道歉。
谁知她直接冲上来推搡我，还把桌上的酱油瓶往我头上砸。
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慢慢滴落下来，我的视线模糊了。
我妈不知何时从我身后窜了出来，冲上去拽住那老板娘的头发，手攥着面碗用力往她头上砸了一下又一下，嘴里呜咽。
“让你欺负我女儿！让你欺负我女儿！”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我妈说，我是她女儿……
好久好久，没听到她这么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