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院这边的病人本来就不多,也没有那么多医护人员,在整个十八层里,只有朝南的几间病房里有人,其他病房大多空置,从这边转过去就到了。”季寒时说道。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座建筑里绕成一圈的楼道拐角是接近直角,看起来支楞八叉的不说,走到拐角处的人还会被那大龅牙似的冒出来的弯角挡住视线,如果两个人正好走对头,就很容易撞上对方。
季寒时在前面领路,沈元若一直在陆湮旁边紧跟着他,李苏荷走在最后面,随着他们一点一点地接近那个拐角,李苏荷忽然有种感觉,好像那阴影中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一样。
此时,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两个人的对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拐角——角度开得十分别扭的窗外射进的黯淡的光,将窗棂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在那里造成了一个忽明忽暗的交界。
“哎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李苏荷语气急切地说,“你瞧我这记性,现在负责林翩翩的是阮家还是区长特助啊?便替我联系一下他们吗?”
直到这时,季寒时终于看了他一眼,李苏荷这才发现,季寒时的眼角自眼尾处慢慢地收成一线。
昏暗的楼道里,季寒时的那眼神让人忽然间想起蒲松林的《聊斋》,在女妖怦然心动后,付诸笔端纸上的清秀男子的画像。随后,季寒时露出一个笑容:“也对,我在这里也是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南边第二个就是林翩翩的病房,你们进去看看就行,我在外面等你们。”
“谢谢啊。”李苏荷伸出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笑眯眯的和季寒时握了一下,不咸不淡地道了别,这才对已经吓惨的沈元若招了招手,转过身,带着这孩子大模大样地往病房走去。
陆湮则是走在他俩的后面,沈元若却在走出两步之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季寒时并没有走,站在原地里,他把眼镜摘了下来,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用衣角擦着,方才一直躲躲闪闪的眼睛这会却死死地盯着李苏荷的背影,那眼神极深极远,带着十分复杂的神情。
季寒时的影子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被长长地拖在身后,看起来又孤单、又黯然。
沈元若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成千上万年一样。
季寒时一直目送着李苏荷拐过去,这才注意到回头的沈元若。平凡的世界小说
年轻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重新戴上眼镜,就像重新戴上了他事不关己的画皮,冲沈元若点头致意,然后拿起手中的文件,转身消失在了电梯间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沈元若的错觉。
“老师,刚才那个人……”
“你没发现这里并不是所谓林翩翩的病房么?”李苏荷打断了他,伸出手在布满尘土的窗台上摸了一把,又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指尖的灰尘,面无表情地说,“我们被人带进沟里了,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季寒时他故意的?”
或许是因为李苏荷和陆湮在这里,是给了她安全感,沈元若的胆子逐渐大了一点,她问:“那为什么还要放他走?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故意带我们进来的,为什么……”
李苏荷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揣在兜里,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沈元若不由自主地就住了嘴。
“放心,他是个正常人,没病。”李苏荷的声音低了下去,“季寒时这个人不简单啊,看来是我失算了。”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是温和的,可大概是楼道里太阴凉的缘故,叫沈元若生生打了个寒战。
李苏荷背对着他,接着说:“你大概也能想象,季寒时为什么要这样能对我们,他哥是和我还有阿湮的发小,可从一开始他就刻意的接近我们,到现在他现在对我们这般,估计是因为自己有些目的吧。”
沈元若讷讷地摇了摇头,又发现对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这个动作,脸顿时涨了个通红。
“元若,无论你面对的是谁,是否是你亲近的人,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之前,都不要妄自下定夺。”李苏荷说道,随之拍了拍陆湮的肩,“你说是吧。”
陆湮只说:“我只是觉得那个季寒时有些不对劲,说不出是哪不对,但靠近他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沈元若:“……”
楼道越来越暗,他们就像是走进了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暗道里,李苏荷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嚓”一声点燃,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不安地跳动着,不动声色地将漫无边际的黑暗撕开了一条小口子。
男人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火光下的脸上有种不大健康的苍白,显得有些疲惫,目光却极其专注,仿佛比周遭的黑暗还要深一些。一股腐朽的味道从黑暗深处传来,沈元若忍不住捂住鼻子。
“我讨厌这种盘成一圈的楼道,”李苏荷轻轻地说,“我讨厌一切圆的东西,生生死死,没完没了。”
沈元若的神经随着他的话音绷到了极致,这时,他敏锐地突然听见黑暗中“喀嚓”一声,电光石火间,沈元若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电视里子弹上膛的声音。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脖子后面轻轻地吹了口气,沈元若一下子跳了起来,随后,他听见李苏荷不轻不重地说:“你先躲开。”
那语气就好像他手里端着的只是一盘热饺子,让人让开些、别碰到那样轻描淡写。
幸好没等他开口,沈元若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地扑出去了。
枪声在黑暗中响起,沈元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坐在地上,狼狈地回头看了一眼,借着李苏荷手上微弱的火光,沈元若看见墙上有一个五六岁小孩那么大的黑影,乍一看,就像是有人在墙上涂了一层墨水,“它”的心口处有一个“弹痕”,以那里为中心,一片血红正在往外蔓延,好像它也会流血。
“那是什么?”沈元若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尖叫声问。
“只是有人在跟踪我们罢了,至少现在人跑了,你别瞎激动。”李苏荷伸手在墙上的黑影上抹了一下,血红色的液体就顺着他的手指尖,像老旧受潮的墙皮一样扑簌簌地掉下来。
“什……什么玩意的人啊?”
李苏荷动作顿了顿,忽然半侧过头,诡异地笑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沈元若甚至觉得自己被对方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攫住了灵魂。
她听陆湮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轻柔地说:“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也不能确定对方是谁!只要不确定是谁,谁都可以怀疑。”
沈元若一声不吭,顺着身后靠着的墙,像根面条一样滑了下去。
李苏荷:“……”
“都怪你。”陆湮赶紧围着晕过去的沈元若转了两圈,这个倒霉催的孩子已经在“每日一晕”的路上越走越远了,陆湮有些不满,说道:“吓晕了这孩子对你有什么好处?真是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李苏荷伸脚轻轻地踹了踹沈元若,沈元若顺着他的小腿滑了下去,毫无反应,“谁知道这货还是声控的,两句话就晕?我最多以为……这孩子会吓哭什么的。”
陆湮:“……”
“这样我可以多给她买些纸巾了。”李苏荷俯身把沈元若搬了起来,一甩手扛在肩上,看起来就像是扛了一麻袋土豆,还随着步伐甩来甩去,他动作轻快,语气却十分冷淡,这孩子真的是可以啊,胆子这么小。”
“这都是沈自清带出来的,亏得咋俩对她也不错啊。她光看个恐怖片都得抓着我,更何况这种时候了!李苏荷你没有心!”陆湮说道。
李苏荷面无表情地问:“不过沈自清还真的是,就他心大,把自己妹妹交给我们。”
陆湮喊一嗓子:“摆脱!是谁让这孩子住到咱们家的?别一天天的在背后损人家!”
“失节是小,饿死是大。”李苏荷把烟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抽烟的,给陆湮的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教育道,“也请你这整天没事假清高的好同志都好好摸摸自己的良心,就你这财阀,每个月每天每小时都剥削普通人的血汗,要说是清高也实在不至于,你家那些钱都他妈是大风刮来的?还不都是剥削的啊,节操是个什么玩意能吃吗?与其这样还不如多去看看马列主义吧,不信奉马列主义当信仰难道你捧着《资本论》么?”
被骂的陆湮默默的闭嘴了,李苏荷这样的嘴里亲兄弟,心里骂他娘的人才。自己是完全比不过他的,表面上看着衣冠楚楚,到这种时候真面目就出来了,至于吃喝嫖赌、逢场作戏那一套,他更是炉火纯青、五毒俱全。
以陆湮的冷眼旁观,要不是李苏荷“不幸”继承了家业,也许能凭着这种与生俱来的嘴上功夫,混成个大人物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