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若她不亲自走这一趟,解开忠勇侯老夫人的心结,老夫人必定要带着愧疚离开这个世界,就连安乐公主夫妇及荣晟等后辈,也会处处受人诟病,抬不起头来。
这对于几代保得边境安宁的忠臣来讲,实在是很不公平。
“主子善良宽仁,不仅是忠勇侯府之福,更是天下百姓之福。”在云意以前的认知中,曲灵栩的确对身边人很好,也会对诸如方博之类的陌生人伸出援手,但同样的,对于敌人也丝毫不会手软,可通过对太后皇上以及忠勇侯府等当年主导或参与夺嫡之争之人的处置,却让她彻底改变了之前的认知。
冷元勋跟曲灵栩是同一种人,相比于个人仇怨,他们更在意的是朝廷的稳定,更看重的是他们对国家的贡献付出,而非皇位更迭中不得已的选择。
是非分明,绝不因私心而夸大其词,更不会迁怒。
忠勇侯府离皇宫并不算远,半个时辰便到了,在表明身份后,守门的下人立刻上前行礼参拜,随后小心翼翼道:“请皇后娘娘稍等,小的这就回禀侯夫人和世子,开正门迎接娘娘入府。”
“本宫是来探望老夫人的,不必守着皇家规矩,你且派个人引本宫去老夫人的阁院即可。”
曲灵栩有令,忠勇侯府的下人怎敢不从,只能一面引曲灵栩去寿鸾院,一面着人去通知安乐公主接驾。
安乐公主连日在老夫人榻前侍疾,已是疲惫不堪,好不容易趁荣晟守着的功夫回来歇一歇,刚在正厅坐下,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下人匆匆禀告曲灵栩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快步往寿鸾院去了。
忠勇侯府规模堪比王府,从大门处到寿鸾院要好一段路程,饶是曲灵栩脚程不慢,也比不得安乐公主从内院过去方便,是以进到寿鸾院时,已见安乐公主和荣晟站在院中央,看到曲灵栩,齐齐跪下道:“忠勇侯夫人,世子,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是一家人,安乐姑姑不必多礼。”曲灵栩亲自扶起安乐公主,又朝荣晟笑道:“你就更不用说了,咱们以前如何相处的,以后也一样。”
多日不见,荣晟依旧是那个英气烁烁的少年,只是最近朝廷家中接连变故,他年纪虽小,却未必懵懂不知,整个人比之前多了几分稳重,虽然看到曲灵栩很高兴,但话语中却谨守着礼节,“前些日子得知皇后娘娘生病,可把我担心坏了,想要进宫探望,但母亲说我去了只能添乱,祖母也不许,如今见娘娘气色大好,总算可以放心了。”
“有你惦念着,我当然好的快。”曲灵栩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到安乐公主身上,“安乐姑姑,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曲灵栩没有循礼称呼“长公主”或“忠勇侯夫人”,而是亲昵地唤一声安乐姑姑,就是不想让对方过于尴尬局促,安乐长公主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曲灵栩的意思,再开口时,言语间已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回娘娘的话,比前几日稍稍好些,不过一日总有八九个时辰在睡着,甚少有清醒的时候。”
“人上了年纪,少不得要有三病六痛的,本宫今日过来,也是想着亲自为老夫人诊断一番,以免太医有什么疏忽,耽误了病情。”
在曲灵栩尚为郡主之时,给老夫人诊脉医治倒没有什么,如今她贵为皇后,身份跟从前已有天壤之别,安乐公主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兴奋,作势就要跪下,“多谢娘娘眷顾,如此大恩……”
未等安乐公主行下礼去,曲灵栩就先一步扶住,“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原本就是应该的,姑姑这样客气,倒叫本宫心里不安了。”
“多谢娘娘。”安乐公主屈一屈膝,随后道:“都是臣妇糊涂了,竟拉着娘娘在院子里说个没完,请娘娘移步正厅用茶。”
“不必了,直接带本宫去见老夫人就是。”
“是。”
安乐公主点点头,引曲灵栩去到内殿,许是病的太久伤了元气,忠勇侯老夫人的气色很不好,原本晶亮的银白色头发也变成了黯淡的花白色,似乎在睡梦中梦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并不安稳,布满褶皱的额头时而皱紧,时而松开。
总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老者即将逝去的,行将就木般的气息。
曲灵栩就着丫鬟搬来的凳子在床榻边坐下,随后将手指搭在对方枯瘦的腕上诊脉,老夫人的脉搏很微弱,借着医生系统给出的提示,曲灵栩可以肯定,对方已经走到了人生最后的尽头,即便华佗在世,也不可能再让其康复起来。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曲灵栩索性一五一十跟安乐公主说了,随后轻叹道:“本宫带了一支六百年份的人参过来,切成片给老夫人炖了参汤喝,如今只希望能撑多久是多久。”说到这里,她关切道:“姑姑传家书给忠勇侯吧,若是日夜兼程,应该还赶得及见老夫人最后一面。”
忠勇侯,也就是安乐公主的丈夫,常年戍守边关,非皇帝传召不可随意离开领地,曲灵栩如此说,算是格外开恩,不至于让他们母子留下遗憾。
安乐公主一向敬重婆母,两人感情十分亲厚,闻得此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略带哽咽道:“不瞒娘娘说,早在几日前臣妇就想入宫向娘娘求此恩典,可是母亲怎么都不许,说近来北境不安稳,若因夫君擅离职守而给北历可趁之机,她就是国家的罪人,百年之后也没有颜面去见父亲。”
“忠勇侯一族对朝廷的忠心可昭日月,这一点,无论皇上还是文武百官都清清楚楚,姑姑尽管写家书就是,本宫相信侯爷会将边关事宜处理妥当之后,再回京城。”
曲灵栩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一方面是出于对忠勇侯府的体恤,另一方面,就是她有足够的把握肯定百里昊宸不敢挑起大规模战争,起码最近这段时间不敢。
“多谢娘娘体恤。”安乐公主喜出望外,连忙下去写家书去了,只留荣晟在寿鸾院正厅陪着曲灵栩。
忠勇侯老夫人命不久矣的消息,让荣晟英挺的面容蒙上一层厚重的阴霾,他低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小声呢喃道:“栩栩,我一直以为祖母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荣晟的话,让曲灵栩心底一阵酸涩,是啊,他还那么小,还不明白什么叫生离死别,只认为身体健朗的祖母跟自己一样,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可是,人的生命就是这样脆弱,稍不注意,就会消失,化作一捧黄土。
曲灵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荣晟,又或是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很惨白,所以只是轻轻握一握他的手,温言道:“老夫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要好好的。”
“我明白。”荣晟咬一咬嘴唇,突然抬眸看向曲灵栩,一字一顿道:“栩栩,我想随父亲一起去戍守边关。”
额?
曲灵栩怎么也没想到荣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诚然戍守边关者为一地统帅,权利堪比京中一品大员,然而边关苦寒,更要时刻做好冲杀在第一线的准备,所要面临的风险是京城的数倍,是以许多人宁可在京中舒舒服服地做个二品官员,也不愿肩负戍守边关的重任。
“荣晟,你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将门虎子,荣晟虽然还小,却也可以看出将来必定是会有所建树的朝廷栋梁,但私心里讲,曲灵栩并不希望荣晟去到西北苦寒之地。
“栩栩,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荣晟抬眸往里间看了一眼,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我虽然不知当年之事缘何而起,但却能够理解祖母这些年的内疚……”后面的话,荣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栩栩,谢谢你。”
虽然祖母还昏睡着,但栩栩愿意体谅,总能让她离开的安稳些。
“许多事乃情势所逼,不是单纯的对与错就能够衡量的,人在放过别人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放过自己。”曲灵栩抿了口茶,温和笑道:“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无需为了先辈的遗憾去承担什么,至于刚才的话……待你到了弱冠之龄,仍不改此愿,我自会成全你。”
“一言为定。”
“这是自然,但你勤于习武的同时,读书习字也不能生疏了,我可是会时不时考你的。”
“嗯。”荣晟郑重应下。
曲灵栩不愿看着荣晟小小年纪就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正想着再开解他几句,却见一个中年嬷嬷从内屋出来,屈膝福了一福,“回禀皇后娘娘,世子,老夫人醒了,听说娘娘亲自过府来看望她,喜不自胜,想请皇后娘娘进内殿一叙。”
听到老夫人醒了,曲灵栩和荣晟都很高兴,立刻起身,一起朝内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