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故意关掉闹钟，害我赶不上高考。
在她考上大学这天，妈妈满是骄傲和喜悦，邀请了所有亲朋好友出去吃饭。
除了我。
宴会上，表妹眼眶红红：“媛媛姐恨我是应该的，她喜欢这个新手表的话，就给她好了。”
妈妈却厌恶说：“白眼狼，她也配？都别管她，爱死哪去死哪去，我以后就当没那个女儿。”
亲戚们纷纷安慰妈妈和表妹。
没人记得，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更没人知道。
当晚家里进贼，我真的死了。
1.
红毯礼裙，香槟蛋糕，专程从意大利请来的弦乐团鸣奏着舒缓轻快的音乐，雅士云集。
妈妈摇晃着红酒杯，笑靥如花，骄傲地看着一身粉色公主裙的表妹宋甜。
宋甜也笑着走过来，向妈妈敬酒：“谢谢姑姑给我筹办这么隆重的升学宴，一想到我以后不能陪在姑姑身边，我就特别担心您的身体。”
妈妈春风拂面，满脸欣慰。
今年是我和宋甜的成人之年，宋甜在妈妈的出资下，一早就为申请法国top10高商做准备，并且成功被录取。
宋甜又道：“可惜媛媛姐只考上了个二本院校……高考那天，我真不是故意关掉她的闹钟的。她一定特别恨我，连我的升学宴都不露面。”
妈妈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别管她，跟她爸一个样，记仇的白眼狼。就她的成绩，就算考了语文也还是二本的命。”
“可是……”宋甜亲昵地挽住妈妈，“我想让她来嘛。早上她跟姑妈吵架，还没跟您道歉呢。”
妈妈被说动了。
她掏出了手机，寻找着我的号码。
不，不行！
我于混沌中浑身一震，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剧痛，无处不在的剧痛，我感觉灵魂都在战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刀山火海般的酷刑。
可我在感受到身体的刹那，就用血淋淋的手指，握住了手机的关机键。
紧接着，我又飘飘荡荡，回到了升学宴上。
妈妈正愤怒地看着手机：“她不接电话！她竟敢不接电话！这个不孝的东西！”
说着，她眼圈一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姑姑，您别哭啊，”宋甜急忙道，“媛媛姐不孝，您还有我呢！”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吸引了亲朋围观。见妈妈这样，都纷纷感叹：
“素梅这一辈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摊上个好老公、好女儿。”
“是啊，她家那个媛媛，啧啧，坏得流脓水了都。”
我飘在空中，麻木地看着亲朋好友对我口吐恶言。
早已经习惯了。
在妈妈口中，她是永远的受害者。
而我，是她不幸的根源。
2.
还是宋甜一阵甜言蜜语，让妈妈不再伤心。
她擦干眼泪，拿出了一条钻石项链，作为升学礼。
那么大的钻石，没有二三十万拿不下来。
宋甜大喜过望，腻着声音道谢。
妈妈则惋惜道：“本来是给你挑了一支表，谁想到被程媛媛偷走了，她还不承认。我一生气，把那表踩碎了，只能送你我年轻时候的珠宝了。甜甜，你可别嫌弃。”
宋甜急忙道：“怎么会！”
她当然不嫌弃，那块表不过五万块，远不及项链的价值。
送完礼物，流程也进行得差不多了，表妹挽着妈妈回休息室，中途被服务生撞了一下，手包掉落，滚出一条崭新的、一模一样的腕表。
她吓了一跳，急忙俯身去捡，妈妈却也已经看到了。
“咦？这不是我买的那块表吗？”妈妈顺手拾起，“序列号都是一样的。奇怪，这表不是被程媛媛偷走了吗？我还踩碎了的。这怎么又完完整整地在你这里了？”
“啊，啊。”宋甜眼神飘忽，很快又找到了理由，“我正要跟您说呢。这表是我昨天去您那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拿走的，本来想今天跟您说，结果您今天气冲冲地来到宴会现场，说是媛媛姐偷的，我知道这中间肯定有误会，所以就想等人散了，咱们自家人慢慢说。”
说着，她又甜甜地撒娇：“这块表真漂亮，怪不得媛媛姐也喜欢。既然这样，不如就送给她好了。”
“你留着吧，你手腕细，戴着好看。”妈妈也笑道，“她啊，不配。”
3.
即使心脏已经停跳，但我还是感觉胸口处一阵抽搐，疼得厉害。
不配。
好轻飘飘的一句话，将我遭受的冤屈消弭于无形。
几天前，我看到了妈妈给宋甜买的礼物，精致可爱，是我从未拥有过的。
我在网上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赝品收藏起来。
可是，今天早上，妈妈来我的出租屋催我出发，一眼看见了那个赝品。
她检查了自己的礼物盒，发现手表不翼而飞后，不分由说，认定就是我偷的。
于是，她一耳光把我打倒在地，居高临下地命令我交出手表。我拼命解释，她却充耳不闻。
我只有紧紧攥住手表，哀求她。
她见状，抬起右脚，尖尖的鞋跟用力碾过我的每一根手指，强迫我松手，直到我的十根手指都血肉模糊。
终于，鞋跟落在了玻璃表盘上，清脆而细微的爆裂声落进我的耳朵里，却如山海般喧嚣。
我只是，只是羡慕宋甜能收到她的礼物而已。
我只是，我只是假装自己也有妈妈送的礼物而已。
可是我的妈妈说，我不配。
4.
升学宴顺利结束，妈妈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我的出租屋，而是跟着舅舅舅妈表妹一起回了他们家。
一路上，舅舅舅妈说说笑笑。偶尔因为行车路线有点小拌嘴，宋甜插科打诨，这夫妻俩又甜蜜恩爱起来，车内气氛无比和谐欢乐。
妈妈一开始也是笑着的，但是笑着笑着，她突然眼圈又红了。
“我真是羡慕弟弟弟妹，有这么懂事一个女儿，不像程媛媛……”提到我，她又厌恶地咬牙切齿，“从来不会调解父母的矛盾。我跟她爸爸走到离婚这一步，全是她挑唆的……那丫头，狼心狗肺。”
我闻言只是恍惚。
是了，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托生成男孩，是我木讷无趣，是我不知道哄爸爸开心，是我学不会牵住爸爸的手，是我没胆量上去撕扯爸爸，是我没本事保护她。
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小学三年级时，爸妈吵架，爸爸愤怒地摔门离去，妈妈躺在地上痛喊，大叫着让我打电话给舅舅。
我哭着照做。
舅舅舅妈到来后，妈妈向他们哭诉爸爸的所作所为，声嘶力竭：“当初多少人抢着娶我，但凡我选别人，现在的日子怎么会这么苦！要不是为了媛媛，我早离婚了！”
原来我的存在，是阻碍妈妈幸福的绊子吗？
那我要拯救她。
十岁的我鼓起勇气，郑重地对她说：“妈妈，你离婚吧，我跟着你，以后我……”
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妈妈就一巴掌打在了我头上：“程媛媛，你就盼着我离婚是吧！”
那一巴掌极重，我听到自己左耳耳膜耳膜如同绷紧的琴弦，嗡然而断，剧痛让我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就在这朦胧的嗡鸣声中，我隐约听到舅妈责备的声音：“你这孩子，你妈就是那么一说。你这么能，当时你爸打你妈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拦着？叫我说，这事儿都怪你……”
啊。
我拦了，我拦了啊。
盛怒的爸爸把我狠狠摔在了墙上，我的胳膊肘被摩擦得裸露血肉，只是耳朵太痛了，我无暇顾及其他。
可为什么，全都是我的错呢？
我当时太小，不由自主地内疚、自责，所以，即使从那天起我左耳聋了，我也没有告诉妈妈。我觉得，那是我应受的惩罚。
5.
已经变成灵魂的我，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去回忆这些痛苦的经历。
可仍有太多记忆的利剑，一刀一刀地将我活剐。
比那个歹徒闯进我的出租屋，真的一刀一刀割下我的肉时，还要疼。
上初中后，爸妈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他们天天争，日日吵，令我每分每秒都惶恐不安、心惊胆战。
哪怕是因为多洗一个碗，妈妈都会噼里啪啦摔掉家中所有的碟子瓷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爸爸。
那是初一那年的春节前夕，为了他们不要在患有心脏病的奶奶面前吵架，我从放寒假开始，就承担了所有的家务。
我当时个子太矮了，打不开热水器开关，就用冷水擦厨房、洗碗筷、洗窗帘、刷窗纱，给整个房子做大扫除。
几天的时间，我的手指节肿大，生了冻疮，又疼又痒，肚子也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但是，妈妈看到干净整洁的家，心情真的好了不少，没有找茬吵架。这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这种平静，在爸爸下班后，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钓鱼时，被骤然打破。
妈妈指责爸爸不做家务，只知道钓鱼，爸爸回敬她只知道美容，也不做家务。
两个人互相说着大实话，却谁都不肯听，就这么又吵打起来，并且最终以爸爸又又又摔门而去收场。
妈妈一如既往地大哭咒骂。
我已经不再提离婚的事情，只是忍着腹痛，小心翼翼地收拾瓷器碎片，可依然不能避免地被妈妈揪住头发，又踢又打。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别人家的女儿，都能管束爸爸，你能干什么？啊，你说说你能干什么？”
我哆哆嗦嗦，一句话也不敢说。可是妈妈却抓起手机塞到我手里，逼着我给爸爸发信息：“你告诉你那个丧良心的爹，你告诉他，他要是不回来道歉，你作为女儿你就一辈子都瞧不起他！你告诉他，他是个没责任感的渣男，是个该去死的畜生！”
我拼命把手往身后藏，哭着使劲摇头。可是妈妈又给了几巴掌，终于还是逼着我打开了手机，将那些辱骂的话发给了爸爸。
而爸爸只回了我一句话：“你翅膀硬了想飞了？你现在花的是谁的钱？滚，跟你妈一模一样，下贱。”
妈妈看完信息后嚎啕大哭，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的我，裤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
6.
是的，那天，是我的初潮。
可是妈妈分毫没有注意到。
她的整颗心都拴在爸爸身上，所有的经历都用来跟他相爱相杀，哪里顾得上我有什么不对劲呢。
就像今天，她也没注意到，从来都不会忤逆她的我，竟然不发一言就挂了电话。
车上，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苦。
她说，我高考完后去爸爸那里住了两天，一定是爸爸带坏了我。
所以，她不顾舅妈的阻拦，立刻拨通了爸爸的电话，三两句话，早已经离婚的俩人就交上了火。
我对爸爸的印象很淡，只有他揪住妈妈头发打的恐怖场景，还算鲜明。
听说，我刚刚落地，他听说我是个女儿，扭头就走，愤怒地说他这十个月的苦白受了。
平时在家里，他几乎当我是空气。
高考后，我因为闹钟被关的事跟妈妈争吵，结果被赶出家门，才不得已去他的新家庭那里住了几天，找到房子后就离开了。
他有了新的温柔的妻子，新的可爱的儿子，我格格不入，像个笑话。
7.
妈妈挂掉电话后气愤未平，宋甜急忙握住她的手，煞有介事、义愤填膺地跟她一起咒骂起她的前夫。
妈妈抹着眼泪：“还是甜甜好，站在姑妈这一边，不像你那没良心的表姐……我让她骂她爸爸一句，她嘴就跟粘上了一样。”
舅舅舅妈也附和着她，指责了我几句。
可他们怎么知道，逼着一个女儿当众辱骂她的父亲，是一种什么滋味？
我做不到宋甜那般毫无心理负担，我的生活费大半还要依靠我爸爸。
父母离婚后，我被判给了妈妈，可是妈妈为了报复爸爸，不肯多给我花一分钱，让我所有的花销都找爸爸要抚养费。
高二时，她听说爸爸再婚了，更是气得把我赶出了她的别墅，让表妹住进我的房间，并对外宣称，以后她的钱不会留给“程海的女儿”一分一毫。
最后，还是我苦苦哀求，她才允许我在杂物间安个床。
上高中后，要买的学习资料越来越多，爸爸给的生活费逐渐不够用，我没钱买衣服，妈妈于是让我穿宋甜扔掉的旧衣。
我也因此，成了整个高中的笑话，更成为了各种小团体的霸凌对象。
毕竟，一个被母亲践踏的女孩，谁都能再来践踏一脚。
而这些小团体里，还包括宋甜。
很多人向她打听我的家事，她总是会调笑道：“我姑姑讨厌媛媛姐，是因为媛媛姐小小年纪，就勾引她的亲生父亲，这才导致她们夫妻感情破裂呢。”
后来妈妈听说了这些谣言，勃然大怒，又把我打了一顿，原因是：“苍蝇不叮无缝蛋，你是不是在外面卖肉，人家才这么造谣？”
她总是那样习以为常地，将所有的罪都归咎于我一人身上。
这次也是一样。
8.
妈妈，你忘了，宋甜升学宴这一天，正是我的生日。
十八年了，你从来没给我过过生日，也没给我送过生日礼物。
所以，我羡慕宋甜，花九十九块买了那块赝品腕表，假装这场宴会是你专为我十八岁的生日而举办，而我，你的小公主，收到了最漂亮的礼物。
可就是这点幻想，你也要打破。
被你踩的血肉模糊的不是我的手指，是我的自尊。
被你踩碎的更不是手表，是我的心。
我颤抖着血手捡起手表，低声哭泣时，你像爸爸一样直接摔门离去。
却没有把门关紧。
以至于那个陌生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走进了我的出租屋。
他绑住了我，强暴了我，然后看到了我放在桌子上的，你我的合照。
我和你的唯一的合照。
他说，哦，原来你跟你妈妈住在一起，这老女人也风韵犹存嘛，不急，等她回来，我一起杀。
我怎么可能让你深陷同样的困境呢？我哑着嗓子告诉他，你死了，不会回来了。
他不信，他用水果刀，一片一片割着我的肉，逼我给你打电话，就像你逼我给爸爸发信息一样。
痛啊，真痛啊，绵绵无尽。
可我没有松口，一直到我气息断绝，魂魄飞到了你身边。
当我看到你给我打电话时，我不知为何，迸发出超越生命的力量，把魂魄送回了肉体，掐断了你的电话。
因为，那个男人，他就坐在我的身体边，欣赏着我残破的血肉。
我不能让他把你骗回来杀掉，我不能。
9.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看着妈妈一遍一遍打我的电话，一次一次地跳脚咒骂我，挨个向亲朋好友打电话，哭诉我的不孝行径。
但是我始终杳无音信。
妈妈似乎有点着急了，她打算去我的出租屋看看，却被宋甜制止了：“我已经劝过媛媛姐了，可是她说她恨您，不想见您。”
妈妈轻而易举地就信了。
她瞪着眼睛，咬着银牙，那样子似乎恨我入骨，让我想起小时候她带我和宋甜去迪士尼乐园，我稍微拖延了一会儿，她就是这样恶狠狠地看着我。以至于，我后来对充满童真的迪士尼乐园产生了阴影。
妈妈不再想我的安危，她在宋甜的甜言蜜语下，兴致勃勃地梳妆打扮，两人手挽着手去蛋糕店买蛋糕。
明天就是宋添的生日了，妈妈说，要给她一场小而温馨的成人礼。
蛋糕店的老板跟妈妈是熟人了，见她到来，笑道：“素梅姐，来给女儿买蛋糕呀。对了，你家媛媛前几天才来买了一个，你咋还来呢，咋滴，女儿过一个生日，还要两个蛋糕吗？”
提到我，妈妈就嫌恶地直摇头：“把钱扔水里还有个响，把钱花那小王八身上我连个好都没有……嗯，这两天她过生日？她生日是哪天来着？”
她回头看向宋甜，宋甜笑容一滞，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想要把话题岔开。
可就在这时，妈妈的手机响了。
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