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凌云生了一场大病,就这样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每天除了吃药打针再无其他。
他身子孱弱,经不起风吹,常年在室内趴着窗户看天空上的云,花园里的草木。
生病之前,他是富二代圈子里出了名的三好学生,家里开娱乐公司,捧的艺人个个红得发紫,生活上吃喝不愁没有烦恼,这样的氛围下他却没有出去吃喝玩乐,反而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父母常年在外出差,他自己倒也乐得清闲,闷在家里学习功课。
但这一切都仅限于生病之前。卧床后,父母的关心少得可怜,除了每天晚上的一通电话,和家里数量增加的保姆,再就是堆在房间里瓶瓶罐罐的营养品。
小姨总是说,你要体谅他们,做这一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战斗,停下脚步就等于在这场争斗里宣布投降。
第一年,他忍得过去,试着理解。
第二年,他抱有期待,可是一场高烧过后,他睁开眼,除了保姆忙碌的身影再无他人。
凌云忽然明白,自己之前的乖巧听话和努力学习,并没有成为他可以防身的工具,这些努力去换来的,让他觉得父母会以自己为傲的亲情,在此刻一文不值。
他拖着火热的身体艰难的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却被直接挂断。又打给母亲,匆匆忙忙的说了句他们在开会,晚点会回就挂了电话。
第三年,他心如死灰,大年三十的夜晚,独自在家里看春节联欢晚会。电视上有镜头给到了他的父母,采访他此刻的感受,两人隔空对儿子送去祝福。
凌云觉得恶心,关掉电视麻木的将饺子吃掉,没会儿就全部吐了出来。
好在第四年春天,他的病情奇迹般好转,但是这时候,身边的朋友出国的出国,上大学的上大学,只有自己的时光被漫长的停留在了初三毕业。
小姨是一所私人高中的校董,里面全是一些富家子弟在里面混日子,这一年董事会决定,从今年开始会招普通学生入学,并用高额的奖学金挖来了许多其他学校的优等生,来维护他们可怜的升学率。好在这一次他们下了血本,教师团队聘请的都是精英,高考后,大部分学生都考上了名校,一战成名。
身体好了之后,父母更加忙碌了,连每天的电话都一并省去。
凌云便和一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有一天他照例去夜场玩,却被人陷害,警察推开房门时,凌云被下了药,昏睡在一个风尘女子怀里。
可怜的自尊心让他根本不想拨通父母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解释自己的无辜。
没人愿意相信,只当他是外面厮混的叛逆少年。
最后小姨轻而易举的将他从局子里捞了出来,凌云走出警察局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门口点了支烟,发泄心中的压抑。
小姨在一旁等他抽完,叹了口气,问道:“云儿,愿不愿意重新回学校读书?”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理解自己这个侄子的苦楚,冷落的亲情让他性情大变,从乖乖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起床睁开眼就是商量去哪里玩乐,父母的愧疚只是一张没有额度上限的信用卡,他多的只剩下钱。
凌云将烟头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这个家里唯一还对他关心的人只剩小姨,他不想用恶劣的态度对她。
乍一听这话,却还是话语冷漠:“19岁上高一,是不是太离谱了?被别人知道我丢不起这个人。”
学习是他唯一窝藏起来的痛,他不是没有想念过认真读书的日子,只是课本已经落灰,连翻开他都觉得费力。
小姨当然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将准备好的理由告诉他:“在学校里,你可以不用认真学习,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在学校里不比在社会上混来的轻松?”
的确,与其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陷害蹲局子,不如在学校里睡大觉舒服。
“而且你放心,在学校里,没人会知道你的真实年龄,小姨会保护好你的一切隐私。”
暑假过后,小姨如愿以偿的将他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如她所承诺的,她将一切都打点的出乎完美。
班主任只知道他来头不小,就算上课睡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染头发,教导主任看见也是稍微警告,他有分寸,也给老师面子,不会死磕到底。他长得本身就好看,每次都嬉皮笑脸的说上几句甜言,总能轻易的蒙混过关。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圆满的骗过时间时,一个少女拿着拖布战战兢兢地冲进人群,警告和他打架的人警察就要来了。她不知道才吃了什么东西,嘴角还沾着辣酱没有擦干净,红红的,配上她普通的容貌,出奇的好笑,但又出奇的刺眼,就像一道光,冲破黑暗站在他面前,让他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温暖。
在此之前他查到了是谁陷害的他,原来他曾经交往的一个朋友是父母的对敌,所以看见他理所当然的想让他尝点苦头。
凌云装作不知道,继续约他出来玩,转头就把他拽到街角一通乱揍。
没想到隔天就被他叫来的人堵在巷子里,他虽然身体已经健康,但力气还是有限,人海战术让他很快就败下阵来,中了几拳忍着灼痛强撑。
就在他以为今天要被打死在这里的时候,舒辰冒冒失失的冲了进来,除了小姨,她是第二个站出来保护他的人,他感激,嘴上的话却还是强硬的撵她走。
谁知道这丫头手劲儿还不小,上来就掰断了想要**她的手腕。
惹了事,她自然不能再逃,保护欲让他忽然有了力气,迅速将身边的人一一解决,眼看着那个丫头就要挨棍子,他想跑过去,却被倒在地上的混混抱住大腿动弹不得。凌云焦急的低头解决,再抬头,一个白色的影子将那个丫头抱住,替她承担下这一棍。
再之后警铃响起,他走过去,想要道谢,可是看着他两亲密的拥抱在一起,他心里却烦躁得很,到了嘴边的话也变成了埋怨他们多管闲事。
理所当然的收到她的鄙夷,白皙的小脸儿上满是泪痕。
他觉得胸口闷闷的,想要安慰,却又无法撤回刚才说的话,而继续说出口的比之前更加恶劣。
小姨又一次从警察局里把他领了回来,他有些心虚,坐在车里时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
这一次自己的父母终于有了反应,知道这件事后难得的回家看了他一次,和他道歉是自己的疏忽,并且又加派了几名保安在他出门时贴身保护他。
最近他们公司和这个对家闹得厉害,因为一个当红艺人的合约即将到期,还公然要宣布和对家签约,凌父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放了她的黑料,导致她和对家合同还没签,丑闻先上了报道。鱼死网破,娱乐圈后浪众多,既然不肯合作,把你拍在沙滩上就是。只是凌父没想到,对家报复的算盘居然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久违的关怀却没有让他有多高兴,反而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丫头哭泣的脸。
就在他以为他们再也见不到的时候,一个小石头让他们再次相遇。
凌云千算万算也没想过,这丫头居然和他是一个学校的。看见她想要逃跑的背影,他憋着笑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拽了回来。
她对自己没有好脸色,连正眼都不瞧一眼。
凌云想教训她,让她为打在他脑门的那颗小石头道歉。
可她倔强的样子,却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看见教导主任的身影,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想被人打扰,将她拽到花丛后面躲避,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嘴巴。
嘴不行,就上拳头。可都被他一一拦下。
他得意的想看她到底还能耍什么花招,可她在掌心的呼吸和柔软的嘴唇却把他的思绪勾走。
她不服,他有的是办法,警告她不道歉的后果,还恶趣味的让她夸奖自己。
谁知道她却支支吾吾说,自己的头发很好看。
昨天晚上父母走后他开车在街上闲逛,脑子一热就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理发师强烈推荐这个颜色,一边调色一边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染这个颜色,保证把一众妹子迷倒。”
他没说错,凌云满意的放开捏在掌心的小拳头,却不想她报复心极强,站起来之后狠狠地给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一脚让他好几天都没法好好坐在马桶上。
凌云捂着臀部,下课的学生们撒了欢儿的跑出教室,他随手抓了个女生,指着舒辰的背影问道:“你认不认识那个女生?”
女生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再回过头他帅气妩媚的脸庞近在咫尺,娇羞的说道:“认识呀,她叫舒辰,舒服的舒,辰星的辰。”
舒,辰,凌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他非得找机会教训教训她不可。
有漂亮的女生大胆的拦住他表白,他欣然接受,为无聊的生活锦上添花谁又会拒绝。
女生抱着他主动索吻,他低头回应,余光却瞟见远处的舒辰,瞬间觉得寄颜无所,心里满满的负罪感。
在他还没搞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时,大脑却早已先他一步,控制双手推开怀里的女生向她走去,他们一定是被命运贴上了吸铁石,要不然为什么她总是能被自己发现。
看出来她想给自己来一个完美的过肩摔,顺势将力气压在她身上,脚跟却向后用力,到底是力量悬殊,她颤颤悠悠的摔向墙壁。
凌云憋着笑后退,面上还是平静。
没想到她却提着力气再次攻击,为了提高免疫力,病好了之后他便杂七杂八的报了许多武术班,所以她腿风未到就被他轻而易举的捕捉。
舒辰的腿和她的嘴唇一样柔软,他按着她的膝盖把她逼到墙上,两人紧紧的贴着,他脑海里不断的在想,到底要如何惩罚她才好,可她却轻易地求饶。
如果之前是因为征服欲对她紧追不放,那么这一次她轻易地求饶,心里的满足又从何而来?
他守信用的将她放开,看她一溜烟跑远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凌云本就没这么恶劣,可是对待舒辰,他却总是想欺负她。
那之后他却再也没有机会靠近舒辰。帮他挨了一棍的男生每天和她形影不离,有时候是在操场上,他们远离人群在树下聊天。有时候是她趴在桌子上午睡,张着嘴巴流了好多口水,男生丝毫不嫌弃,拿纸巾细心的擦拭。有时候他逃课,在教学楼对面的宿舍楼顶俯瞰,一眼就看见他们坐在一起上课,舒辰偶尔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被身旁的男生发现,温柔的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她撇撇嘴不再捣乱。
这样的宠溺果然如旁人所说,看上去倒像是情侣。
凌云索性不再关注,专心把‘花花公子’这个标签贴好,身边的女友换了又换,只是每每接触,他却总是想起舒辰那张清秀的脸。
时间转眼来到冬天,新交的女朋友康晴约他去滑雪。
然而他们准备好了关于滑雪的一切,最后却是在滑雪场亲密。
康晴大胆的邀请他到二楼的包间,他同意,欣然前往。
却不想在楼梯处碰见了舒辰,她整个人穿的圆滚滚的,看见他也当不认识一般擦肩而去。凌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当然不会跟她纠缠。
康晴比他大一岁,有之前女朋友前所未有的成熟与主动,进房间后直接宣示主权,一秒都不想等待。
凌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总算冲回了理智。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也不明白连着两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羞耻感到底从哪里来,他打开淋浴,迫切的想用温暖将身上冲洗干净,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些焦躁不安的羞耻感少一些。
他想起小时候,他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一点坏心思也不敢有。只有那一次,他酷爱吃甜食,父母的宠溺让他早早的得了蛀牙。可甜品店的巧克力蛋糕就像是精神毒药,让他捂着下把说疼也想尝一尝。
然而渴望和祈求并没有得到母亲的允许,那时候他们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回到家里共享天伦之乐。可凌云只觉得烦恼,要怎样能逃开父母的管制,好好尝一尝阔别已久的巧克力的滋味。每每路过甜品店,那块儿蛋糕总是被摆在玻璃柜中最显眼的位置,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让他辗转反侧。于是有一天晚上,他趁父母出去应酬,放下还没写完的作业,飞奔到甜品店门口,当结完账把蛋糕捧在手心时,他激动的打算当场大快朵颐。可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熟悉的身影忽然在他面前,强压着怒气,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没有在家里写功课。现在的他一如当年站在街边手足无措的自己,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儿巧克力蛋糕,找不到理由放下,又找不到安慰的理由咽下去。
凌云越想越觉得心中焦炙,草草的冲洗了事,头发也忘记吹干。
面对床上一脸疑问的康晴,他丢下一句“我累了,带你去吃饭吧。”然后迅速打开门逃走。
但命运总是爱开玩笑,你越不想去想的事,它偏偏烦恼着你,你越不想去想的人,它偏偏和你一同开门相遇。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从难以置信到恍然大悟,凌云却不愿再去看她随之而来的鄙夷的眼神,顾不得寒风将他未吹干的头发冻出一缕缕冰丝,慌乱逃走。
有些事就是这样,他没有假装和她偶遇的日子里,他连一次都没有真正的偶遇过舒辰。即使他幻想了很多次,可能是在阳光洒满的走廊上,也可能是在秋风爽人的操场上,更有可能是和那天晚上一样,在沉闷的夜色里她披着星芒站出来,一脸的保护。
但不管哪一个,总比现在被她探究到他的劣迹好得多。至少前者,只是厌烦的瞪几眼,撒撒气。后者,他笃定,当时的她心里一定在骂自己流氓。为什么他已经想要不在乎了,她却总是出现在任何地方。凌云腹诽命运千万次,也不得其解。
当她的身影随之出现在居酒屋时,凌云快速的在心里大骂缘分没有眼力劲儿,凌云对天发誓,他这辈子初中毕业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从未犯下任何过错,虽然现在确实犯浑了点,但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么如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不通,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瞟向邻桌的她。
沈斯晨一如既往的对她体贴有加,他精准的捕捉到了凌云似有若无的眼神,都是男生,一个对视就让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当沈斯晨捏着凌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触及的脸庞时,烦躁和求胜心快速的占据了大脑。
他想要赢,但绝不是现在。
离开时,他早就看见了笑得妩媚的康晴去送电话号码,也同样看见了沈斯晨神色未变,一脸不感兴趣的拒绝。还好,他没有任何反应,凌云想,如果他就这样轻易地被康晴勾走,未免是个太低级逊色的对手。他想赢,但不是赢一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对手。就好比龟兔赛跑,沈斯晨是赢在起跑线上,可他呢?他是赢在有耐心。凌云觉得这是一场游戏,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他和沈斯晨谁才是胜利者,即使他面对的是两人青梅竹马的扎实情感,那才叫有挑战。
想着,他放肆的吹了个口哨,像裁判一般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凌云也想过,如果舒辰没有被他吸引回头,那么在这场游戏里他愿意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也或许哪一天他腻了,觉得不好玩了就轻而易举放弃了。随他所愿,舒辰还是凝望了一眼,大概只有一秒钟,看见是他后迅速转过头去继续吃饭。
既然如此,一切也由不得他再选择,也或许是她。
回到车里,康晴却再次附了上来,四下无人的停车场,他们还在监控的死角,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被人察觉,确实是个好地方。
凌云斜靠在一旁,侧头打量眼前这个从他手掌开始向上轻吻的女生,论好看她比舒辰不知道美丽多少倍,况且知性大胆比学校里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好得多。此时她眼里写满了沉溺,暧昧的指尖在他衣领徘徊,见凌云不作声,露出迷人的微笑,轻轻地解开他大衣的扣子。
凌云却在她的手伸进胸膛之前一把捉住,眼神凛冽:“喜欢我吗?”
以为他在调qing,意外于他的孩子气,康晴点了点头,“当然喜欢,不然我在干什么?”
凌云“哦”了一声,牵着康晴的手在她自己的脸上抚摸:“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着实不好回答。
康晴想了想,说道:“喜欢你长得好看,喜欢你……”她眼神向下,“喜欢你的一切。”
凌云却笑了,明白她话语里露骨的暗示。他头发没有吹,乌黑凌乱的发丝没有发型可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帅气的容貌,对比沈斯晨的柔美,他的脸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俊俏,眼角那颗小小的朱砂痣笑起来凭添几分邪魅。
他将康晴的手一把扔了回去,脸上满是冷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