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月给室友三个人代办了卡,动作稍微慢一点,又听得身后怨声载道。来时就听出租车司机说,南耀这闷有好几天了,就跟老天爷明明想打喷嚏,鼻虽痒,还没痒到成气候,老南耀人都说,今天是个临界点,准下。队伍里也有人说,快点办啊,要下雨了。
七月抬头,天上一片混沌,延伸下来是四周弥漫开的,不知是雾气还是热蒸汽,已然分不清天与地之间的界限。她倒宁愿此刻大雨倾盆,解了这含糊不清的暑气。
她办完刚拐出队伍,就听见许诺不紧不慢的说,“我代办一个班的,都是新生。”他从手机包里掏出一沓学生证,身后立马蹿出乌泱乌泱的怨气。
微信群来了消息,是七月室友,那个叫沈爱魏的假小子,正装衬衣加休闲短裤是她的标配,说话也粗声粗气的。她负责采购寝室日用品,在问谁要来大姨妈了。
七月回说,“我是三天后。”
苟豆豆在群里咋呼起来,“天呐,怎么这样别扭呢,谁刚见面就通报生理期啊。”苟豆豆是最先到寝室的,她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体,还有一对笑起来就眯成缝的圆眼睛。
沈爱魏不耐烦的催促,“快说快说,我要采购姨妈巾。”
田明暖始终没说话,手机打了几个字,想想又删掉了。她人瘦瘦高高的,身上的棉布裙子就垮垮的挂在身上,跟装粮的肥口袋一样。她戴着窄小的黑方框眼镜,厚镜片后面的眼睛是细而长的,睫毛却稀疏,跟身体一样营养不良。
办完卡的李七月,正坐在一侧的台阶上,回完消息又习惯性刷了阵儿朋友圈,树荫小小的,落在地上缸口那么大,刚好把她罩在里面。
苏稚一连好几条朋友圈,都是关于那个他心仪的篮球社,心仪到能将七月半道扔下,拖着行李箱狂穿校园。
他配一张与社长合影,加一行文字,“拜见大神啦,哥哥威武啦。”李七月笑说“幼稚迷弟,”起身把手机塞回短裤口袋里。
许诺抱着一堆学生证从背后走下来。他手上的手机包,已经塞得实实到拉链都合不上了,装不进包的就那么摞在顶上。
七月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没意识到它是缺了半角的,一只脚踩了个空,身体整个斜出去,“啊…”,她尖叫声像拉起的小警报,这一幕成了排队同学们的小消遣。
前面刚好是许诺宽厚的脊背,正当李七月侥幸的时候,许诺闻声猛一回身,看到扑来的如小山丘一般的李七月,在脑中迅速计算着她倒下来的角度,以及自己即将可能承受的抓力。他紧忙又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裤子,偏偏今天穿的是松紧带休闲裤,腰带也松松垮垮的,内裤,对了,要紧的内裤穿了吗?好像是穿了的,但看客实在太多了,他不想再给自己添什么名气了。
最后关头他做了决定。
他左右脚相继往后一跳,身体灵巧的闪到一旁,从危险区域中成功撤身。而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李七月踉跄出好远才摔坐在地上。
七月的尖叫像一阵抛物线,在落地那刹,掷地消失。
“好险。”许诺说着,从七月身边路过。
七月坐在地上正吃痛,瞧了左右胳膊,发现没有受伤,准备要站起来的时候,听见许诺淡淡的俩字,也顾不得疼,她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喂!”李七月喊住了他,心下想的却是,“这人也忒不善良了,不帮忙还一嘴的风凉话。”
许诺停住脚步,半转着身体,脚尖却诚实的冲着想去的方向,似乎是代表着他若想走,立马就能走的自信。
七月追上去质问,她微圆的小脸因为气愤,愈加通红,许诺平静的看着她,先开了口,“哦,排队的事,不用谢,顺手而已”。
七月挠了一下后颈,不知是因为烦躁还是难受,她用短过指尖的指甲,竟又挠出好几道血道子,看得许诺想皱眉,不过他努力做表情的脸就像被人死死撑着,五官无法产生任何变化。他想说什么,缓了一口气的七月抢先开了口,她语气里满是质问,“不是,你那么好心,刚才我要扑地上,脸就花了,你能接住我,为什么要闪开,我一女生,脸要是花了,你良心上过的去吗?”
许诺沉默了一小会儿,举了举手捧的东西。“因为不顺手,而且台阶不高,就两级而已。”他心想,“我总不能说因为怕被你抓掉裤子吧?”
“你数错了,是一级。”
“那更没什么危险性了。”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是你自己足够可以应付的情况。”“人都是利己主义。”许诺觉得反正自己已被这姑娘定性了,索性补充了句绝的,好结束这场指责。
“好!”七月见这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心里腾出一股子非要怼他的怒气。
“我让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利己主义,见识一下什么叫和谐社会里的以德报怨!”李七月一口气说完,一把摘下帽子塞到他胸前,把他捧着的学生证一股脑儿扒拉进帽子里面。
“我是英文系的李七月,记得还我。”
“那个……”
许诺还有话想说的,几句关于她白皙脖颈上扎眼的红血道,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七月人就走了,跑两步回头冲许诺大喊,“回去好好感受一下良心上的谴责吧!”而后跑得脚不沾地,直到站在阴凉下才停住,大口喘着气。
七月气喘匀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事,“我肯定被热懵了。”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自己突然这般争辩是非的原因,对方并没有非救自己不可的义务。
要搁以前,肯定就是拍拍屁股爬起来,没事人一样直接走掉。别人的目光,她都会自动过滤掉的,摔跤而已,丢不了多大人。
“热懵了,肯定的。”这会子没人瞧了,她反而觉得尴尬了。
许诺远远的看着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帽子,有些无可奈何。
“喂,你在看谁呢?”肖可爱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她笑眼盈盈,假睫毛浓密而翘,眨动的时候,就像两片黑却斑斓的蝴蝶翅膀。一头微卷的长发散在肩膀上,泛着跳动的光。
她凑得很近,许诺闻得到她身上被阳光晒过后的香水味,有种过分的甜腻,紧贴她额头上的碎发,直映许诺眼帘,他突然想象自己大夏天里披着棉袄的样子,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由得又朝李七月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已经跑没影儿了。
他开步走。
肖可爱在许诺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刚才以为那个来了,着急去确认,所以才让你帮我代办学弟妹们的校园卡,谢谢你啊。”
“不客气。”许诺的表情无法变化,他心里是反感是抵触,可显现在脸上却失了灵。肖可爱垂下头,又靠近了一点。许诺的肩膀似乎感受到她黑色头发吸收的热量,都向着自己传导过来。不耐烦间听到姑娘羞涩的呢喃,“我想如果我不记得自己的生理期,你可以提醒我。”
许诺不想再跟她废话,有些命令式的,“包打开!”
肖可爱愣了一下,乖乖的把自己的香奈儿小包摘下来,然后便看到许诺托着那个红色的渔夫帽,把里面的学生证校园卡哗啦一下,全部倾倒在自己的小包里。
“我的包…”肖可爱心疼坏了,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冷漠的大男孩,大步流星的逃似的离开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