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大白天都这么一副德行，她直觉有些堪忧。
厂子本就不大，出了办公室，往西边一扫就能看到视线尽头宽大的厂房，远远就能看到门口木屑纷飞。
黎漫漫走到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脚步。
视线对上一个正在给家具雕花斜眼看过来的工人，“我找高小斌。”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用围巾给蒙上了的黎漫漫，扭头朝厂房里大喊了一声，“小斌，有人找。”
“来了来了。”里头有人很快回了一声，听声音还挺年轻。
黎漫漫朝门口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带着手套，身材很高挑的年轻人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待看清出来人的脸，黎漫漫眯了眯眼。
不得不说这个叫高小斌的长相是真不赖，白白净净的，鼻梁高挺，眼窝还有点深，倒也难怪李晓那孩子哪怕流产，也一心想着维护这个男朋友了。
不光男生是视觉动物，年纪小的女孩子，同样也是。
高小斌在厂房里头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女朋友过来了，出来的时候还有点疑惑今天不是周六周日人怎么能过来。
现在出来一看，哪怕没有看到脸，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
“是同志你来找我？”
黎漫漫点点头，看了眼周围竖起耳朵的几个人，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墙角，“借一步说话吧。”
“行啊。”
听声音就是个跟自家女朋友差不多的女孩子，反正又没什么威胁，高小斌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
到了墙角确定周围没有人跟上来或者偷听，黎漫漫看着高小斌直接开门见山：“李晓她流产了，肚子的孩子三个月大。”
还在想着前面这姑娘找自己是什么目的的高小斌顿时一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们上个月才······”话说到一半他又忙住了嘴。
黎漫漫怎么可能猜不出他还没说完的话，气得她忙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克制住把这人给揍一顿的冲动。
“你说怎么办吧？”
高小斌挠了挠头有些无措，“晓晓她现在怎么样了？”
“很不好，”黎漫漫目光盯着高小斌的每一个举动，“她被同学推到在地上，流了很多血，现在还在医院输液呢，身体很虚弱。你应该也知道她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吧，你觉得自己身为李晓的男朋友，现在应该怎么做？”
“住院还有输液都得花很多钱吧，你找我我也拿不出钱来，”在黎漫漫越来越冷的眼神中，高小斌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等等，你是谁啊？”
“我是她老师。”
高小斌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晓晓跟我说过，她们班上有个很年轻的老师，姓黎，您就是黎老师吧。”
黎漫漫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沉默着没有说话。
高小斌不自在地动了动，“黎老师，您也看见了，我在这厂子里就是个小临时工，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实在拿不出钱帮晓晓她把钱给垫上了。您回去后就跟她说，我对不起她，让她好好养病。”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黎漫漫早防着他呢，直接闪身拦住他去路，咬着牙说道：“你是李晓的男朋友，她又刚刚为你没了一个孩子，现在正是精神和身体都最脆弱的时候。我是让你帮忙叫住院费和输液费了吗，我过来是想让你尽到一个当人男朋友的责任，去医院照顾好她。难不成你让她那个奶奶去医院照顾人？”
“可我也不会照顾人啊，我睡觉我就陪在一边发呆吗，”高小斌皱皱眉，“黎老师您就别拦着我了，我是真忙着呢，干不完今天的活我一整天的工资都没了，晓晓她那么懂事，会体谅我的。”
黎漫漫直接被他那一番话给气笑，“我想知道，高小斌你把李晓她当什么了？你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我怎么说的不是人话了，黎老师，我是看在你是晓晓老师的份上才这么客客气气跟你说话的，但你也别太过分。”
“我过分？”黎漫漫指指自己，冷笑了一声，“李晓她只是一个初中生，未满十八岁，还没有成年，你知道这件事会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她可能彻底伤了身子，会被学校退学，会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一旦退学这件事就瞒不住他奶奶，她奶奶一个老人家会承受多么大的打击你知道吗？要是她奶奶因为这件事有个好歹，你觉得李晓她会原谅自己吗？你觉得那时候的李晓会有个什么样的未来？学业没了，亲人没了，连名声也没了，你觉得以她的性格，会活得好吗？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黎漫漫伸手一指，直直指着高小斌，“就是你，不该碰她。”
“你觉得我过分，那你想过自己方才那些话比我何止过分千百倍，发生这样的事，任何一个有着正常良知良心的人都知道该去陪着她，安慰她，帮她一起度过这个难关，那你是怎么做的？”
“枉费出事后李晓还一心一意地维护你，你知道她昏迷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她想为你生下那个孩子。你又是怎么对她的，让她自己懂事地好好养病，妈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终极人渣能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我今个算是见识到了。”
骂痛快了，黎漫漫拉下围巾呼出一口白气，看着愣在当场的高小斌，“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去不去医院？”
看到高小斌眼底的迟疑，黎漫漫觉得自己这会真有点吃饱了撑的。
她这边说得嗓子冒烟，结果屁用没有。
“我知道了，顺便再告诉你一声，”擦肩而过的时候，黎漫漫脚步顿了顿，“来之前，我跟李晓打了个赌，赌你会不会听说她住院的消息后去看她。现在看来是我赢了。以后就别在李晓面前露面了，你连做人都还没学会呢，学什么当人家男朋友！”
黎漫漫气呼呼气场一米八地离开，等到了医院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镜子看见里面正睡着的李晓，脚步不由停了。
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么个女孩子说。
她那个男朋友真不是个东西。
犹豫了一会，眼看里面的人就要醒过来了，黎漫漫心一横把门给推开。
李晓听见门响睁开眼睛望过来，又看向黎漫漫身后，怔然了片刻后，“老师您是没找到小斌哥吗？”
“找到了。”
“那他······”
“就像你猜的那样，他没来。李晓，你还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吗？”
“老师，我不信。”
黎漫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晓，神色是李晓从没见过的冷，“李晓，信不信由你，老师只会做到这里，以后怎样，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我只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父母，不会也不便干涉。但你自己选择的路，哪怕跪着也走完它。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奶奶。”
李晓忍不住捂了捂胸口，只觉得无端发冷，“老师······”
“我先回学校了，临走前会嘱咐护士好好照看你，这几天要交的钱都已经交好了，把身体养好。”
“老师！”
黎漫漫没管身后的喊声，头也没回地出了病房门。
她会尽到自己当老师的责任，但从现在开始，也仅此而已了。
李晓怔怔看着病房的大门关上，嘴唇颤抖了下，又忙眨了眨眼睛里的水雾。
她其实不是不信老师的话，而是不敢相信。
小斌哥真的不愿意来看看她。
这个认知，太让她绝望了！
叮嘱了护士好好招呼一个叫李晓的小姑娘后，黎漫漫出了医院大门，慢悠悠往学校方向走。
她方才其实已经看出来李晓是已然信了高小斌是真的没有选择过来。
之说以说不信，只不过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但事实就是事实，怎么可能是不愿意接受就能不接受的。
回到学校已经是中午，黎漫漫也就没回办公室，直接回了宿舍。
刚到宿舍，于绵绵和韩静珊也不知道是是不是一直等着她回来，听到声音就迎了出来。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就李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流产了？”
黎漫漫打开自己宿舍的门，当先进去，“进来再说。”
关上门，除了没说她跟李晓打赌以及去找李晓男朋友的部分，黎漫漫把能说的都说了。
于绵绵听完脸色就凝重下来了，“这么大的事，又是发生在教室里，肯定瞒不住，李晓那孩子以后怕是要难过了。”
现在说什么不自爱也晚了，人终究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现在只能希望那孩子能坚强一些，再坚强一些。
另一边。
木材厂。
杨通在厂里小食堂，叫住打了饭正准备去找个座位吃的高小斌。
“小斌，过来我这边坐。”
高小斌受宠若惊地走到杨通对面坐下，“厂长。”
杨通把自己碗里的一大块肉夹到高小斌饭盒里，不经意问道：“小斌啊，今天来找你的那位女同志，就是你那个小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