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师?”
冯志成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黎漫漫有点惊讶,“黎老师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我这办公室,有什么事?”
“冯主任,是这样的。”第一次有求于人,黎漫漫自己也有点不自在,“上次的是,您这边应该已经知道我的情况了。就是我在大队的时候借住的那位婆婆不是被她孩子接去京都了吗,其实当时跟我一起借住的还有一位知青,是个比我还小两个月的小姑娘,她现在自己在家里住,我想着现在快到农闲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我也有点不放心,所以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能不能让她搬到学校宿舍来,住到学校放假,我可以按月交住宿费。”
冯志成听完面露难色,“黎老师的来意我明白了。只是这学校有规定,学校的老师宿舍只能自己住,唯一特许的情况就是夫妻。所以这也不是叫住宿费就能解决的,要是出现了黎老师你这边一个特例,万一别的老师也有样学样,那这宿舍就乱套了。”
黎漫漫点点头,“可以理解。那如果是以代课老师的身份呢?”
冯志成一愣,“代课老师?”
“我那个妹妹英语学得很好,现在初一的四个班还没有英语老师,您考虑一下让她代一个多月的英语课?总比现在每次都是上自习好吧。”
冯志成有点心动,“不知道黎老师那个妹妹的英语水平跟你比怎么样?”
黎漫漫无语了下,“她的英语是我教的。”
冯志成:“······我知道了。你让她过来先讲一节课试试吧,如果讲课效果可以,就留下,如果效果不好······”
“那就是她自己水平不够,”黎漫漫接下他后面没说完的话,“谢谢冯主任给她这个机会。”
“黎老师客气了,说起来要是人能留下,也是学校这边占了便宜。”
到时候他们学校能多出来一名稀缺的英语老师,付出的充其量也只是一间没人住的房间而已。
回到办公室,她肩膀就被刘明利给轻拍了拍,“怎么回事,这才两天不见,怎么就负伤了?”
这整个办公室里,黎漫漫就知道自己手臂的伤最瞒不过的就是刘明利,练武的人受伤简直是家常便饭,她在刘明利面前也就丝毫没有伪装。
“回家路上出了点意外。”
刘明利一听这回答,就知道肯定有隐情,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我本来还想着给你拿点家里的膏药,”她说着凑近闻了闻,“不过我闻着你抹的这药膏也不错,不比我们家传的差。”
“我这个也是家传的,不过是别人送的。”
两人说着话,见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默契地结束了方才的谈话。
进来的人是戴长青。
戴长青看见办公室里坐着的黎漫漫和刘明利,“黎老师,刘老师,正好跟你们俩说个事,今早上老校长他骑车子来学校路上不小心摔着了,现在初二办公室的那边正组织老师放学后一起去探望他老人家,咱们办公室也打算一起。每人出两块钱买点营养品罐头之类的。”
黎漫漫一听二话不说把钱给掏出来了,刘明利却面露难色,“我现在身上没有。”
黎漫漫又拿了两块钱出来,“我先给你交上。”
戴长青接过去,“我下午刚好没课,就代表大家去供销社买东西,黎老师还有刘老师放学后别把这事给忘了急着走哈。”说完又匆匆出去了。
等人一走,黎漫漫才扭头看向刘明利,“怎么还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明天把钱还我不就行了。”
“还不了,至少这个月还不了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前两天刚跟学校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对上黎漫漫震惊的目光,刘明利苦笑了一声,“我弟他前段时间相亲,相中了隔壁镇上一家,结果人家要五百块钱彩礼,要不然就不嫁闺女,家里钱不够,我这几个月存的工资全都贴补上了。”
黎漫漫张了张嘴,“这么狠?”
五百块的彩礼在现在不值当什么,但在七十年代,不亚于五十万。
“就是这么狠。不过那姑娘确实挺好看的,要不然我弟他也不会死活就认准了,所以这两块钱,我最早也得下个月月底才能还你了。”
黎漫漫这会看刘明利的眼神也有点佩服,“你就一点都没给自己留?”
刘明利摊摊手,“我现在就是个穷光蛋,不对,还是个负债的穷光蛋。”
“行吧,你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还我就行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无论什么时候,自己身上还是要留点钱。”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刘明利点点头,“你说得对,就像是今天,要不是你先帮我交了,我都不知道该跟谁借,这无论借多少,都是一份人情。行了,不说了,我先去上课了。”
“我下节也有,一起走吧。”
这节是英语课,课本上正好提到借钱还钱的句子。因着之前跟刘明利的聊天,黎漫漫忍不住又说了一嘴题外话。
问了大家如果家人急用钱,但又并非不用就没命的钱,你会不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帮家里的忙。
她在课堂上经常跟同学们聊天,班里的学生也都习惯了。
这问题一出,教室里就讨论开了。
有的说会,有的说不会。
黎漫漫干脆把学生们分成两个队伍,左右各一排,展开辩论。
这一辩论,得,剩下半节课的时间就悄悄过去了。
让黎漫漫注意到的是其中一个叫孔千千的女孩子,她一个人站在反方,到最后差不多成了她一个人的脱口秀。
把正房的同学给辩得哑口无言,就连自己这一边的,也都不用发言了。
关键是还有理有据,语速又快,让人想反驳都没办法快速组织好语言回击。
等到下课铃响,黎漫漫也忍不住朝她鼓了鼓掌。
这都是一不小心就被埋没的人才啊。
“千千以后想做什么?”
辩论的时候孔千千气场强大,但辩论完了之后,又变成一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听了黎漫漫的问话愣了下才回道:“我还没想好。”
黎漫漫摸摸她脑袋,“方才在课上我发现你有很强的的辩论天赋,能在辩论桌前头脑始终保持冷静,并捕捉对手话语里的漏洞予以反击,这些都是你的优势,如果可以,你以后可以试试当律师,或者外交官。”
对于孔千千这个年纪来说,不管是律师,还是外交官,她都有些模糊,不过还是很欢喜老师的夸奖,闻言重重点点头,“黎老师,我会试试的。”
黎漫漫这才回讲台拿了课本走了,留下一个满脸激动的小姑娘。
她回办公室的时候还在回想孔千千辩论时候的话。
跟刘明利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她不会做跟刘明利相同的选择。
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哪怕被别人说自私。
不过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同的。
就像方才班级里,正方和反方的同学也差多各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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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课下课,办公室的老师们齐了之后,就在戴长青的带领下前往镇医院。
镇医院距离学校不算远,走着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初二的老师队伍,最后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地进了医院。
等到了病房,黎漫漫夹在将近二十个老师里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才来得及跟这位老人家问候了一声。
等出来天都快黑了。
出了镇医院,老师们就四散分开,回家的回家,在学校宿舍住的就回学校。
路上几个人都在讨论这次老校长的伤势。
“等这次老校长出院,估计就会宣布退休了。”
“两个副校长,你们觉得老校长到时候会提拔哪个上去?”
“之前希望最大的是李副校长,不过现在,”说话的老师朝黎漫漫那边瞥了一眼,“说不准喽。”
于绵绵与胳膊肘碰了碰黎漫漫,“要是投票的话,我投常副校长。”
说实话,黎漫漫还没见过那位常副校长,就连老校长,她这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她说,“反正我不投李副校长。”
队伍在她这句话后静了静。
于绵绵这下也不知道怎么接了。
那位李副校长无缘正校长的位子,说起来都是拜她旁边这位所赐啊。
虽然那位也是因为纵容女儿咎由自取。
但不还有句老话吗。
子不教,父之过。
接下来会学校的路上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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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才感觉不到疼,现下就剩表皮下方的淤血还没散了。
周五下午放学,黎漫漫就蹬着她明目张胆在主人眼皮子底下抢来的自行车回了常家村。
到家的时候韩静珊正在做饭,见她回来又往碗里添了一把小米一碗水。
“漫漫,你还记得常银花不?”
黎漫漫听着这个名字愣了下,“记得在,怎么又提起她来了?”
“前两天常银花给她姐姐常金花寄东西回来了,两个整整半人高的大包,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还是用牛车专门拉来的,村里人觉得稀奇都看去了。”韩静珊说着看了眼黎漫漫依旧平静的样子,有点担忧,“连她姐姐都给寄那么多东西,没想到把她接走的那些人那么有钱。漫漫,你说她会不会还记着仇?”